此话一出,还没等苏鉴淳作出回应,已引来周旁几人的啧啧称奇,三人一看,竟是今日参加派粮的几名城内名绅兼家奴,旁边还伴着个正阴岑诡笑的马逢贵。
甄廷晖前脚离去,他跟在屁股后头,自是撞见这一幕,欲意叫甄廷晖在众人前出洋相,一来雪聚春楼夺美之恨,二来报刚刚那一腿一拳之仇,灵机一动,到处飞奔叫嚷,将散在院落中的众人号聚过来。
院中人围来,恰恰将这一幕闹剧尽数敲在眼中,见两名世家公子哥儿当中为了一个小婢子争风,皆是摇头探脑,更有名德高鸿儒连声叹气:“荒唐,荒唐至极!”
苏鉴淳受不得大庭广众下顶冒绿光的屈辱,顾不得许多便跨上前来,一把揪住甄廷晖衣襟,扬起拳头喝道:“我叫你再说!”
甄廷晖见崔嫣这未婚夫婿虽看上去白皮细肉,年纪不大,却一身浑力,似是个练家子,只怕要吃他些苦头,却也豁了出去:“怎的不敢说?你就淡了这心思,别再痴心妄想了!嫣儿是我……“话音未毕,只听三两人群中传来一声呵斥:“住嘴!”
众人纷纷一望,只见吵扰之际,甄世万已与马显祖一前一后闻声赶了过来,谁又料得到老子们于后亭和风细雨,一对儿子却在煽风点火。
甄世万步履未停,已扬起喉咙,声音高昂,恁的急怒,生生将甄廷晖那后半截儿话打断,马显祖见儿子神色,晓得此事少不了他份,也是狠狠剜过去一眼。
苏鉴淳见甄世万与马显祖二人到来,手一松,立刻将甄廷晖放开去,俯身退了一边。马显祖脑袋灵光,反应极快,连声叫近旁皂役请了一干人等下去,一脚踢向犹自奸笑的儿子:“小畜生,还不滚下去,今日回了家叫你好看!”又朝甄世万声带讨好,百般歉意:“大人海量汪涵,不过是孩子们之间闹得玩而已。”
却见甄世万一脸的火光,语气冰得瘆人:“你家少爷这样一闹,到底是同犬子好玩,还是要下我的颜面?”
方才品茗之时,这侍郎还是一副淡悠自得的好脸色,同自己也是相谈甚欢,马显祖正私喜与他结下好关系,半刻不到,竟坏在了自家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小兔崽子手上,不禁恨极,正欲再说几句好话,已见甄世万拂了宽袖,再也不理自己,仅几步行至甄廷晖与崔嫣面前,眼光由两人脸上一扫而过,逼得二人颇有些做贼心虚,交换眼神一番,统统低了头脸。
马显祖见他有训人的架势,怕拂了他面子,赶紧带了儿子暂行避离。苏鉴淳心忖这事到底与自己有干系,且这兵部侍郎虽是休轶,到底也算得上自个将来的官场上级,总归也不敢断然离开。
甄世万见这三名稚嫩少年方才还是一惊一乍,波涛汹涌,闹腾的动静如山响似水滚,如今却像是耗子见了猫,一个个皆是软了骨头,先厉了脸朝甄廷晖呵斥道:“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难得话语权率先落在自己身上,甄廷晖心喜老爹对自己再严,胳膊肘始终还是朝内拐,自然也不会白白放弃这好机会,振振有词:“是苏家那小子趁无人,戏辱嫣儿,被我撞见还不承认,儿子一时情急才与其争论起来。”
苏鉴淳忙是解释:“晚生不过见着熟人,攀谈两句,并无他举。”
轮了崔嫣,却是眼睑一抬,口气委屈:“熟人?小奴不认识他。”
两人齐齐将矛头对了苏鉴淳,他纵有几张口也是难辨,只哼了一声,再不出声。
甄世万见三人暗下相互递眼神,各有推诿,虽尚自介怀儿子闹得众人皆知,不免还是颇哭笑不得,挥了挥手,将甄廷晖与崔嫣两人先打发走,才将目光移至苏鉴淳身上,不徐不疾地悠然打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o^)/
☆、55更新章节
苏鉴淳见诸人一一退散,唯留自己一人与甄世万相对,偏这大人只眼角一撇,
盯着自己,半天不语,气氛极是诡异,到底还是先沉不住性,略是考虑,抬起头,拱手敬道:“是晚生一时鲁莽,说了几句重话,甄少爷直人快语,受不得气,方才闹出这番笑话,大人若然要怪,便来追究晚生的责任罢。”
甄世万见他口声说自己的不是,将错揽到自己身上,话里行间分明却又是在嘲讽甄廷晖冲动,倒也不生气,反倒愈是将他上下左右,好好打量一通。
这个便是她的未婚夫婿。这模样与谈吐,在青年人当中,倒也不是个太差的人物,偏偏失了运道,又偏偏因着她,只好叫他从今后继续倒霉。想来不觉轻声道:“乳臭未干,却以为事事比人看得透,真是妄自尊大。”
苏鉴淳未听明白,万分疑惑,啊了一声,细细琢磨一番,还是不明所以,客气问道:“大人这可是在说晚生?”
甄世万反问:“这里难道还有别人?”
苏鉴淳茫惑:“恕晚生愚钝,实不解大人为何对晚生论此勾画。”
甄世万嗤道:“果然愚钝。”
苏鉴淳到底升了几分心气,泼出两分胆色,揣着明白装糊涂,讽道:“晚生年纪确实尚不足,慧眼明心也不及长者,故甄少爷方才说的那些将晚生未婚妻纳入甄门的话,也是听不大明白,可否由大人蘀晚生解释困惑。”
这一回马枪本欲抹淡一些这侍郎的傲,谁想甄世万却是眉峰一躬,笔直无拐,宛如恰恰抓到他话中弊项:“说你愚钝,你还真是舍不得不领这情?我家少爷讲得那样清楚,你竟还听不懂?你年纪轻轻,耽于男欢女爱,流连儿女私情只会误了自己,待时日一至,就在边关好好去大干一场,奔一奔前途罢。”
苏鉴淳经他一堵,哑口难言,胸有气怒偏又出不得,一听他提及边关二字,为着前途到底容了下来,恭敬有加,垂颈抱手,语气百般宽缓:“日后就有劳大人关照了,若得大人仕途青睐,晚生必定马首是瞻,鞠躬尽瘁。至于公子刚刚那一番话……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晚生谨遵后执,决无异议。”
甄世万听他无半点犹豫地将崔嫣视为交易之梯,私忖我看中的宝贝,你却视作陋帚,不由须眉一扬,猛力拍打他肩,朗道:“你虽脑子愚钝,倒是识时务的,自然会关照你。”
苏鉴淳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但得了这承诺,心头暗喜,还哪里管得着失了名未婚妻,又是俯拜几回。
正是说话之间,院落拱门后声音一响,一抹湘裙边角半露出来。遥遥一瞟,甄世万已知是谁,再不愿费辰光同这小子耗,只挥手支走面前人,撩了袍大步跨过拱门,转弯赶上,一把抓了那偷听小贼的臂,拉近身来。
崔嫣与甄廷晖行到一半,揣了奇思怪念,想甄世万与苏鉴淳单独私下见面,也不晓得要说些什么,叫甄廷晖先过去,一人则调转回头,听得甄世万开口便句句刁难,字字戏谑,一改往日淡稳,面色宛如泥塑的金刚,雷打不动,苏鉴淳天生一张小白脸直直被迫得黑红交加,一时忍不住好笑,竟惊动了里头人,忙是转身提了裙子角,收不住笑意地小跑而去,直到被他抓个现形,又捏了性子,屏了鼻目,不动声色地挣去胳膊。
甄世万见她虽待自己有些距离,总归是有了点开怀之意,比头几日强得多,忍不住抬起手去刮了一下她鼻头,阴霾了好些时日的心头也顿时晴空万里。
崔嫣将他一张大手打落道:“你干甚么。”
甄世万却又是扬起手,飞快于她鼻尖再是一蹭一摸,轻笑道:“像个小花猫一样,脸都脏了。”
她身心一动,心头说不上甚么滋味。他趁她稍卸了防备,拢近低头,声音柔得似是碾过几道:“累不累?累了就在后边园亭歇息。”
崔嫣嗤道:“哪里敢,若是被旁人看到,还以为小奴随了家主出来踏青野游哩。”
甄世万笑笑:“来后面伺候我,别人就不会说你偷懒了,一回事。”
他纯粹说得无心,她却听得有些多虑了,只偏过脑袋,隐隐却是粉了大半张脸。
甄世万没曾察觉她脑袋瓜子内的想法,见她不言不动,又是逼近两寸,语气闲淡:“你那未婚夫……”
她转过头,盯了他,再不躲避,头一次听他在自己面前谈起苏鉴淳,多少是有些奇异。他趁她抬头,手指一曲,将她下巴勾了半边,拇指一紧,将那尖颌细嫩捏于手间:“倒勉强看得入眼,只是远配不起你。”
崔嫣见他逼得甚近,一双目深得像汪潭直直凝了,自己又是带了丝毫淡笑。略牵了周边细纹这神色,一如与他最最甜蜜的辰光。如今算来,也不晓得多久不曾跟他好好这样相视对处。恐怕自己服了软,犹是带了三分凉意不紧不慢应道:“他配不起,难道你又配得起!”渐而狠心拍去他手,甩开颊转身匆匆离开。
及至前门,领粮灾民犹是成群结队,非但经久不散,反有越集越多的态势。因是按人头领粮,原本大多是青壮年来排队,这一两个时辰下来,递了风声出去,许多灾民中的妇孺老弱也是闻讯赶来,黑压压一片汪洋,人声鼎沸,情景愈是凄跄惨淡。
潦倒的老者孩童熙攘之间,看在眼里尤其难受,崔嫣原先少见人间疾苦,前些日子与甄世万的那一番纠结,已觉算是难熬,还对着菩萨说出些不想要命的胡话,今日见全了真正的人间惨事,才知自己近似无病呻吟,实在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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