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神来,大步追了跨出门槛,行至佛寺正院,轻而易举已是赶上崔嫣,刚欲伸出手去逮回她,只见前方有个似曾相识的老龄男子往自己这边看来。
俩人一对上眼,皆是一滞。
那老者反应过来,顶上冒火,面上生烟,突几步上前,怒斥一声:“阴党虺蜴!奸佞小儿!”这一呼,直惊得崔嫣霎时驻住足步,再一细看,竟是赵秉川,身边还跟着个颇为眼熟的年轻男子。
赵秉川痛快骂完,矫步拔足冲过来,丝毫不似古稀之年,停于甄世万不足半丈之遥,忽然老腰一弯,摘下鞋履,朝砖石地面上吐一口唾沫,高高举起木屐跟子,狠狠一掷,正摔打在前人额顶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老大叔虐大叔
53
靖安寺内通常是佛殿热闹,后院佛塔离正殿远,又生得高,有数十多级台阶,常年十分幽僻,并无多少香客。久而久之,周遭还长了些因少打理而冒出的荒芜杂草,甚是凄清破败。
崔嫣赶不及甄世万的步伐,站定喘了两回,又怕时辰耽搁久了,甄夫人出来寻不着,只甩开他手,吵嚷着要回去。他再不迟疑,反手将她掌一握,蹬蹬上了台阶,走入塔顶内门,拣了一座须弥座,捉了她手一同跪于蒲团上,看她一眼,又面朝金身,声混如钟:
“信男甄世万,祖籍青州人氏,长居京城,倥偬筹谋,素心无何饲,生无可托,尝求政事清明,国圣民安,惟今误拾天赐瑰宝,致令白璧蒙瑕,亦愧对自身心意。但求在佛座之前,神灵之簿,与崔氏定为世代夫妻,永不分离,一旦转机,必将其迎入甄家主祠……”
崔嫣一只葇荑却犹自被那张热热的糙掌抓得牢牢不放,宛觉堕入幻境梦地,又听他话语一顿,偏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继续道:
“身纵两分,心惟一处,此生定当珍之重之,不舍不弃,无变无豫。佛前所言若有半句虚差,甘领责罚,生当上天遁地无门,死当下阿鼻地狱——”
话音一止,跪拜下去,重重连磕三响,还没收口的患处经了撞击,血迹顿从白纱渗出来,怵目惊心。
风一吹来,击得宝瓶上的风铃乒乓作响。崔嫣微微犯痴,脑中如同一叶窄小扁舟于恍惚汪洋上摇摆,直至下阶离殿,他方才佛前话却又是振聋发聩,不住在里头盘旋。
珍之重之,不舍不弃,无变无豫。
一旦转机,必将其迎入主祠……可这转机,又果真能来?几时能来?
佛前许诺宣誓,他不惜垮颜下面,撇开忌讳,赌下滔天重咒安她的心,只求她不再气自己,求她销愁解恨,却只叫她愈发的进退维谷。
正是呆怔,崔嫣的手被他扒开,一只凉凉的物件滑入掌心,低头一看,竟是那只掩鬓,磕掉的珍珠已黏了上去,粘得看似十分牢固,珠钗面光洁如洗,油润水亮,又像是经了一番养护。
那夜他闻声出门,唯见她匆匆而去的背影,捡起那只钗,心头实在绞得极不是滋味,待崔嫣被儿子带出去之事东窗事发,经了那一夜风波,回了屋内,将这摔得七零八碎的掩鬓放在案头灯烛下瞧了大半天,本想明天再出外去修整,不知怎的,偏是膈得慌,找来糨糊,亲自动手,连夜补牢,次日又出外,再去寻铺子找匠师打磨洗擦。
摔过的饰物再如何补缮,也总不如原先的那样齐整,他可以买些更璀璨的珠钗来当做讨她欢心的信物,可是他也晓得,若是旧的裂了,坏了,修不好了,总归是她心头一根刺,买了再华丽丰盛又如何。他坦承自己往日多少是将她当半个小孩儿一样,如今才知,竟是自己犯下的天大的一个错误。
自己并非十七八的少年儿郎,白纸一片,万事易移。
度岁至今,大多习惯脾性已成既定,天长日久的处事规则,哪能一夕改变?她大小性子,不快不甘,以及现下受的委屈,若她还愿跟自己,他今后愿抹了性子去依她,娇她,宠她,只不知她到底先能不能平了心头火,对自己再多一些考量,复转如昔日。
无奈这些话,心中想想倒是可以,现如今又是决然说不出口来的。
崔嫣握了那掩鬓,又缓缓松开,甄世万只当她并不愿收起,又要还给自己,眉头一紧,将她的手掌轻轻一捉,深眸中竟是多了几分期冀与恳求,直直盯住她,分毫不移。崔嫣没见过他这种神色,对了自己,他向来是稳如泰山,纵是被自己激了愠意,也是有着满满保证,此刻却是有些失了仪态,终还是有些一动,由着他拢起自己的手指,将那掩鬓包含掌中,却不发一语,并不作态。
青河泛滥之灾愈演愈烈,朝廷赈灾粮款跟不上灾情,受灾百姓成千上万涌入别城他县,邻县彭城自成容纳地之一。
京城要部饬令地方官下达赈恤事宜,彭城官府得上头指令,宣示开仓。知县马显祖欲藉此邀功,除却朝廷拨下的粮食,亦召请了彭城各个绍绅富户凑合银款,自己牵头当了个赈灾的董事,择了日子,欲与众户一同派粮赈济。
这一名帖分散开来,自是少不了投入洛郡夫人府上。甄夫人身子不好,此番自不会出面,除却甄世万代为周旋,也特地吩咐甄廷晖届时一道前去,一来想要他讨得父亲欢心,二来也是能多结交些名门。甄廷晖难得能出外头放风,虽是与那些臭烘烘的灾民打交道,倒也是兴高采烈,满口应承,又求婶子叫崔嫣一同前去,只想着那夜之后,虽父亲那边没了声息,并不见对她有何惩戒,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也想携了她一同讨讨老爹的喜欢。
甄夫人被侄子痴缠半日,只好应承,对甄世万言明,却被他一口否了,只听他道:“派粮当日,人多且杂,虽受灾之众入城前经了盘查,也不晓得会不会有漏网之鱼,弄些女眷过去,实在不便。”那漏网之鱼,指的自然是青河之灾生出的一干内匪之乱。宁王讨逆,镇住了沿河局势,歼灭几只主部,也擒了各个贼首,余下宵小则四下流窜,一时也是难得一网打尽。
甄夫人岂能猜不透甄世万的意思,瞥小叔子一眼:“派粮当日哪个大户人家不带两个侍婢婆子过去伺候,那丫头又不是甄家的什么正房奶奶,抛头露面又不会丢了你的脸。”
甄世万也不知这嫂子是故意还是无心,一听得那正房奶奶四个字,无端烦躁起来,口气虽犹是恭敬,却不免重了些:“嫂嫂身在高墙之内,哪里知道外面的情势,山贼道匪都是亡命之徒,杀人越货,占财霸女,无所不为,虽有届时官兵护守,万一狗急跳墙,混在灾民中做些动作,生了暴动,我们这些人尚能应付,带去的丫头婢子怕是要受些牵连。”
甄夫人不屑道:“那你就直说生怕那丫头被土匪惊着了吓着了就得了,何必饶这么大一圈儿。”
甄世万无语,一时凝噎于喉,也不好吐半个字。甄夫人只想着自己已答应过侄子不好失信,叹口气,端详了这小叔子一番,暗暗摇了头,方才开口:“她是个活人,还是个想得深重的活人儿,可不是只金丝雀儿,你纵给她打个金笼,也不敌外头的天地。你如今已明白对廷晖要半宽半紧,不再过分严厉是为上策,怎的又对她箍得死死不放手况且你如今对她如何,她如何对你,你自己心知肚明。”见甄世万犹不松口,又是说要沉珠、青哥一同去,念念不休了一通,方才叫他勉强应承下来。
开仓时日,倒是老天长眼,热了漫长时日的彭城恰是个阴凉天,干粮由皂役从仓搬进抬出,设了台面安在府衙正门,一干县城内贵户聚在门口,说是聚派粮食,大半却由随行仆役代劳,借了阴爽天气,在后头聚首攀谈,偶尔来兴,方才上前装装模样。
那县太爷马显祖老早便是将甄世万请到后面院亭,茶座摆好,套起近乎。彭城小地方,难得来了京官,虽其人正是休轶,若哪日再返朝堂,也是个进阶之梯,头两月苦无机会,此时趁势忙不迭巴结起来。
及近正午,日头升上来一些,地面热了许多,诸多派粮大户主家皆嘱了奴仆在外看场,自行入了衙门内。
甄廷晖见着乌压压一片蓬头垢面,连男女都辨不清楚的领粮灾民,不足半刻已是不耐,早就将青哥打发上前去,尚记挂着马逢贵那夜恐吓自己的事,因前几日正是浪尖上,怕父亲施罚,不敢造次,正想借了此次机会去将那小子揪出来责问,转头一瞧,见崔嫣与沉珠二人也在前面帮忙递着面饼馍馍,时而还去斟水予当场便吃得哽住的灾民喂服,不自禁先走过去悄道:“嫣儿,你看这些人,脏兮兮的,伸过来一爪子挨在手上,也不晓得会不会传染上什么病,你还是避开点儿吧。”
崔嫣正是忙不赢,话都没曾听清,只急急将一个馒首丢在甄廷晖手中,匆忙道:“少爷帮帮手罢,咱们都快忙不过来了。”
条桌前头一名七八岁、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离甄廷晖隔得近,因个子矮瘦,被人群冲了半天都没曾抢到,此刻一眼瞄中他手上的雪白馒首,饥虫上了脑,猴儿一般跃跳上来,一把抱住甄廷晖的手,去夺那粮食,喊道:“给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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