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见他再无动静,十分开怀,乖顺嚅道:“公子陪丽娘一会儿便好。”美人在怀,软语浸耳,甄廷晖不得不就范,由她侍弄少顷,隐隐觉得快要扬举绷直了起来,怕惹出火来不好收拾,终是将她轻轻一推,瞟了一眼案上东倒西歪的酒坛,道:“原先在聚春楼是没法子,你如今既已离了去,便不要再碰这些玩意了,女子家成日黄汤灌肚毕竟不妥。”
丽娘见他才来不消半刻,又铁心要走,主动贴了求欢送媚竟都留不住,眉绳一结,本是有几分欢意的脸涌了落寞上头,翻脸快过翻书,将那案上的一把酒盏捞起来,哼哭之声娇娆婉约,与方才弹琴弄曲一般抑扬顿挫:
“丽娘这些日子实在太想念公子,满肚子的愁思都打了千层结,若不买个醉,哪能忘记这苦恼。”
说着,又是一阵放声悲怆大哭,将那酒盏对准嘴,一饮而尽,晶莹酒沫子沿着娇唇边角潺潺流了一条出来,却不见半分难看,只看得叫人动心彻骨,末了又去扒酒坛子,欲要添酒续杯。
甄廷晖忙拉住她,将她指间的杯馔一把夺过来,哐当摔扔到地面。丽娘见势,复瘫了身子滚入心上人怀内,双目微阖,声音已有些哆嗦不稳:“公子,奴家头晕得紧,你抱抱奴家,你抱抱奴家……”
甄廷晖嗅得阵阵酒气扑鼻,怀中一团仿若抽去骨头一般,也顾不上去猜她是真醉还是假醺,只将她搀抱牢实,再不放手,那丽娘方才心满意足。
崔嫣见这女子艳曲浓妆,形态无忌,倾言诉语仿似练家子一样娴熟流利如滚珠落玉,句句说得叫人心痒,早已觉得她不是寻常良家女子,想那甄廷晖昔日在外头玩闹,免不了眠花宿柳,此下前后一听,已察这女子果然出自水户人家,再一听那聚春楼,念起崔妙先前说的那一番,才知原来屋内这女子便是甄廷晖初来彭城与其他寻春客竞下的那名貌美清倌,却没料竟是偷偷摸摸金屋藏娇,养在了外面。
这女子虽是青楼人,她却无端生了些羡慕,这般大胆表露心意着实难求,爱慕一个人,便是千方百计留着他,也不去端着冷着,倒比闺楼中的女子活得舒畅。世间又有几个男子能抵得住这样的炽缠?纵是不喜欢,怕也舍不得冷脸拒绝罢。设身处地,自己同这风尘女子如今一样都是陷了男女之情中,自己却畏缩裹足,又只晓得怒急生恨,又哪及得上这丽娘一半?
而这甄廷晖确实是个招蜂引蝶之人,却又恁有福气,惹来的女子一个赛过一个痴心专情,京城且不谈了,来了彭城才多久,家中一个沉珠,家外一个丽娘,真是□乏术。
念及此,崔嫣几是忘掉自己困境,顿又觉沉珠苦命,原先便觉甄廷晖对她并不上心,怕是难得给她一个好终生,如今外面这个丽娘,且不说容貌比沉珠美许多,单是性子柔软又会哄人,便是沉珠远远难及了。沉珠口拙面淡,少语寡言,更是不会说什么甜话,纵是连命都能为这少爷抛了,又怎赶得上屋内那名世间无两的芳妙人儿?
正是痴想,只觉脚步一近,门帘被掀开,甄廷晖已是揽了昏昏沉沉的丽娘出来,猛一见崔嫣,脸色微尬,只道:”她,她醉了,身子不爽,我送了她回房,叫丫鬟侍候她睡下,就同你回去。”
近处往甄廷晖臂中箍着的女子一瞄,崔嫣见她肌肤腻柔,全无斑瑕,此刻酡红映颊,诱比仙子,一时也是怔了。
甄廷晖暗自打量崔嫣神色,当她是有何介怀,竟有些快活,连声道:“我马上就回来,你等我半盏茶的时辰就好!”
崔嫣由甄廷晖携丽娘离了客厢,在门口驻了会儿,半晌等不来人,拎起半边帘,入了那小厢房间,望一眼桌上未尽的残余酒水,鬼使神差忍不住翻了白瓷杯,斟了一盏,递近了嘴前。
酒还当真是个解救世人愁苦的奇物,有人亲它如命根,有人远它若鸩毒。她原先稍稍闻了酒气都是要作呕,后来也回想那次西厢假山处,若非被甄廷晖灌了酒水,怕也不会鬼迷心窍失了魂智,跑去了甄世万院子内。现下却是不由自主,伸出舌尖,添了一口。
酒水甫一沾上味蕾,便顺着舌肉窜入了喉管腹腔,辣生生,却又叫人神智一麻,又是呡了几口,竟也不像以前那样闻之不适,反倒习惯了,身子须臾断续发起烧来,本就天气热,更是汲出一额的碎汗,脑袋开始有些晕乎乎,飘飘然,满腹的烦忧霎时轻缓了不少,如入迷幻之境,通体舒泰,十分逍遥。
难怪那丽娘说以酒忘却思念,原来真是可行。崔嫣立起身子,却是半空一晃,马上扶住桌缘,停了一停。年随情少,酒因境多,终又是禁不住抓起杯盏,见已是空了,再斟足一杯。
崔嫣几小杯下了肚子,一个人立在空无他人的房间内,酒意窜奔,气血逆流,腹内心事藏了多时的心结顿纷涌而上,笑两回,又哭两回,神魂愈发出了体窍。本是为解郁卒,却因尝到了甜头,又稀奇好玩,竟继而连三,一杯又一杯,觞饮不止。
那花雕口感偏绵甜温和,初入口并不觉什么,后劲却是甚强。甄廷晖又是迟迟不归,崔嫣直喝得丽娘剩下的两小坛花雕全见了底,方才脑额发昏,眼冒金星,重重坐返至椅内,再也使不出力气,两臂一弯,趴睡在桌上。
却说甄廷晖那边虽是应承马上便过来,到底丽娘也不是省油的灯,缠了半晌才脱身,一回了客厢见崔嫣趴伏案上,不省人事,顿讶异不已,再一拢紧,见桌上酒杯又多了一个,闻到她周身酒气熏天,才知她竟是一个人饮了酒,顿皮僵肉崩,哭笑不得,心忖怎么刚安抚妥当一个酒鬼,又是来了一名,手臂一伸,欲将她揽拉起来,却觉她身子瘫绵绵,使不出半分劲道,不由锢在臂内,语气不无怜惜,尽是关爱:“我是叫你等半盏茶的时辰,你倒好,怎么喝了半坛子酒。”
崔嫣禁他一拉扯,酒意直冲,打了个酒嗝,直直扑进甄廷晖嘴里,略一睁睫,见着面前大概是甄廷晖的影子,将他一推,醺醉呓道:“你回来了,你不陪那姑娘了?”
甄廷晖见她面色幽怨,又听得这模棱两可的话,心想难不成她这是在吃自己飞醋,借酒浇愁?想来大喜过望,捧了崔嫣往下直耷拉的脑袋瓜子,道:“是是是,我回来了,我再不陪别人啦,我只陪你一个人可好?”
崔嫣迷糊听在耳里,蓦地念起甄世万白日里说的从今以后我只一心一意待你好那番话,唇一抿,悲从中来,竟是又哭了起来。
甄廷晖吓了一跳,心想这小妮子是哪一日起对自己存了这么厚的爱意,亏了今日带她一同来看丽娘,否则哪里探得出心意,顿叫那圆脸小丫鬟去唤了个两个肩舆进了巷子,先把已有七八分醉意的崔嫣搀了上去,自己则坐了另一只。
二人前后坐了肩舆刚是出了巷口,崔嫣酒劲涌头,早已神志不清,只歪在二根长杆子中间呓语连绵,甄廷晖惟怕她因醉酒惊动府上的人,正是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先给她先醒醒酒再回去,不觉两间肩舆已走到离宅邸不远的一条僻静巷段。
因夜色已是不浅,除却四名轿夫的重重步伐声,再无人声,头一抬,陡见前方拐弯闪来一道黑影,竟像是在那转弯处守了大半天,再一走近,才见到是一名肩宽体壮,蒙了脸面的乌衣男子,惟余两一双狠戾的三角眼露在外面,目射凶光,手提一把泛了银光的长刀,健步如飞,笔直朝自己这边流星行来。
作者有话要说:会加快剧情发展,
因为文前半部分只负责埋下剧情暗线和各类人物,
加上作者向来很爱心理戏,不喜欢角色太小白,情绪无头无尾突如其来,所以看起来发展慢热,
后半部分故事和人物会一一出场~当然,少不了JQ。
谢谢大家的意见和建议:)
49、更新章节
甄廷晖东西南北一望,除了自己与崔嫣,并无他人,毕竟在外滋事生端太多,心中有鬼,顿想肯定是奔自己而来,浑身一个激灵,抖起精神,忙张望起来,可幸见得城内县衙中的巡夜皂役提灯身影在不远处若隐若现,急中生智,大喊了一声。那几名皂役循声而望,快步行至,乌衣人方才步履一滞,眼色一沉,调头疾走离开。
经这一番动静,甄廷晖已不敢在外逗留,只心中猜测如今在这彭城,也没得罪过几个人,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因为那日在聚春楼为了丽娘,与县老爷马显祖的儿子马逢贵结过梁子,不是他来报复还有哪个?恨他竟用这种下三滥的狠辣手段,派人在自己家附近蹲点吓唬自己,自己在家关了个把月的辰光,也不晓得马逢贵派那打手蹲守了多少日子,想来更是气愤,决意定要以牙还牙,明日不去找两名威武壮汉打回去就将名字倒过来写。
二人回了家宅,在侧门小院停了下,甄廷晖照着出门前与青哥通了气的暗号,叩了三长两短的门声,半天却无人来应门,只当他是一个人呆不住,等半天不见自己回来,跑哪儿偷懒去了,隔了会儿又敲,犹不得反应,才是慌了神。青哥虽是性子散漫,却也不至于胆敢不遵与自己的约定,又怕他睡着了听不到,竟学了两声猫叫,猫学完了又学狗吠,仍是全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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