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管事拢袖俯腰:“天下不管哪一处的律法皆是一样,妾侍灭妻,酌其情境,依家法或罚或诛,不须通报官府,不须偿命抵罪。”
桂姨娘闻话说此境,瘫坐于地,身边婆子连忙将其抱了一把:“桂夫人!”
崔嫣语气一直和煦,突的一变,将桌案一拍,叱道:“甚么夫人?一个家中,哪来的两个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小周一听夫人责训,上前便给那喊习惯称谓的婆子扇去两个耳光,再欲刮下第三个,却被崔嫣拦了,只瞧她揉弄额穴几回:“别打了,刮来铲去的,看得我眼睛发花,心里慌得很。”方乖乖放下手,退至一边。
桂姨娘想这夫人谈吐模样都是婉约人儿,不似她那胞妹硬心,只想若是求饶应当有通融余地,立时三跪九叩,哭哼不绝。
崔嫣瞧她磕得脑门儿渗血,面上却全无悔意,尽是惺惺作态,将她肿胀手掌一捏,拉起来:“我不杀你,免得青州城的人,还以为这督抚家中的夫人,先是个疯婆子,又成了个杀人魔,但我方才已讲了,一个家里,从来就没两名夫人,你领了杖责,我便费心替你寻个最适合你的下家,出户去罢。”
桂姨娘只当她如柿般软糯,此下一听,伤手被她握得疼痛呲牙却也顾不得:“夫人要将我赶出甄家?要将我送去哪里?老爷他可晓得?”说着,又急得去望那曹管事,话音不落,崔嫣已是将她推了开去,坐直了身子:“你一口一个老爷,不过是希求着他回来了,能少些责罚。可我如今便痛痛快快告诉了你,你若聪明,便服了我的管,老爷回来了,你只会被罚得愈发狠。”
桂姨娘揪了衣角,心思大乱。
崔嫣瞥她咬死牙关,道:“我这人的弱处便是顾念脸皮儿,生平最不爱强迫人,你若不愿,我也只好由得你先留在家中,我如今身子不好,也只能托付我亲妹子来日日照料你,若你能等着老爷回来,又笃定他能免了你的罚,倒也是你福气。若是脑子清白,考虑清楚了,便一次到位,寻自己的奔头去罢,我定会替你寻个最合适你的处所!”
那桂姨娘瞧一眼崔妙,身子又是一个寒颤,想了又想,含泪不语,已截然软掉半边,座上那人是有那信心叫甄世万回来顺其心意,自己却是无信心命大,不被那泼蹄子磨折死,或是空等一场,反倒等来更严厉惩处。
崔嫣朝边上下人挥手,道:“既是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我的提议,且先下去领罚再说罢。”家丁将陶氏与那婆子两人一架,拖拉了下去。
崔妙这才凑上来,轻掴自己脸颊一下,笑道:“错怪了姐姐,是妙儿沉不住气,只想泄了心头恨再说。”
那小周见崔妙自打耳光,心头一紧,忙是上前道:“也是二姑娘心疼夫人,怪不得二姑娘的。”崔妙见他维护自己,抛去一记笑眼,将那小周弄得面红耳赤,垂头退下。
崔妙
又道:“这样对待陶氏,倒更干净利落,不过那贱妇对妻房这样恶毒,纵使杀了也不违律法,我瞧着姐姐还是仁慈了些。”
崔嫣看一眼妹妹,道:“她这一世所受最重的罪,已早早有人代为施予给她了,又何必再加补。”
崔妙生疑,还要深问,见她不说,只好问候几句先回了去。梁俊钦见诸人散去,方才过了来,犹豫片刻,唤了一声:“夫人。”
崔嫣感念梁俊钦一直陪在身边,不曾离弃,如今康复,也是等到最末才上前,不觉将他拉到手边坐下,责道:“既喊你一声哥哥,你便是我一世改不得的兄长,若再用那种离间人的称谓唤我,妹妹再不理哥哥了。”
梁俊钦见她半刻前尚有一家之主的气派,现下又回复成个娇娥脾性,她虽已成了亲,连孩儿都生了,对了她,总是像对着个人生头一遭爱慕之人,不觉脸上一红,由她拉住手腕子,并不挪开。
雪杏见这二人眼神相凝,双手互握,挨得恁近,又是生了慌乱,上前扯了两句,才叫二人分开,暗地擦了一把汗,算是不曾辜负老爷叮咛。
梁俊钦替崔嫣把过脉象,虽有些并不碍事的遗症,却已是复原大半,再经调养定能痊愈,只是见她脸色活泛,对那小豆包之事一字不提,总觉奇异,却也不敢主动再提,当她经此一役,已然想通,不经意顺口说起别事:”妹妹刚是康复,便能晓得那陶氏已遭受过大罪,眼儿倒是犀利得很。”
崔嫣晓得梁俊钦既为医者,此方面定也警醒敏感,故此也不瞒:“其实妹妹在病中也并非全无知觉,偶尔那陶氏过来,便能嗅到她身上那香气,总觉异常的熟悉,今夜清醒后,便一直在思索,后才记起与坤仪郡主身上的香味如出一辙,甚觉莫名巧合,便特地叫曹管事去陶氏房间拿了剩余香粉去询大夫,里头果真是另有玄机。妹妹想了一早,心中确实恨陶氏,本来真是想了百种法子去惩治她,其后再想来,倒是有几分怜悯她了。“更有一层并不好意思提,身为女子,成日在那脂粉堆中,闻个香味哪会记得那样清晰无误?若非因是个醋葫芦,与坤仪见面时,晓得她与甄世万有些旧情,又怎会十分经心,将她处处特征包括那香气记得牢实,一年大半载都忘不了。
梁俊钦道:“那郡主倒也是对你家大人费尽心机了,这甄家的女人,个个都如同她攥在手心上的羔羊,就连区区一个姬妾,也是容不得她有机会生养,亏得你与她再难见面,否则还当真是替你担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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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嫣笑道:“我一不贪她的好处,图她的香粉用,二不听她的谗言,说乱我的心思,纵使日后见了面,她还能对我如何?她是个郡主,并非天子,上头到底还是有王法与良心,况经了这一回两回,妹妹已晓得怎么做了,哥哥放心。”
且说陶氏受了家法杖棍之法,便被卖去了青州城眠春街上一座肆馆,这条街为官衙新辟柳巷,其中馆铺大多皆为娱人勾栏,那陶氏姨娘入了其中一间瓦舍,本由班头指派做个传茶送酒,整铺打扫的普通婢妇,谁想她瞧久了风月,不甘寂寞,心眼儿发痒,欲挂牌待客,再搏一回前程。老板见她并不算年青,初始并不答应,孰料她缠磨来去,极不安生,才勉为其难叫她拉了帘子,凭了小女孩比不得的绰约风骚,倒也红火了一时。督抚府上诸人听闻风声,皆说自家夫人宽宏贤德,不记旧仇,责罚婢妾也是通人心意,偏那陶氏佛口蛇心,还不甚自爱,甘落泥沼,沦作笑柄。
正值摁定桂姨娘一事,城外却是起了纷乱。
新君甫立,局势不稳,青州外一些狂徒趁了国乱,聚众竖了荒唐旗号,明抢暗夺,烧杀淫/虐,几座支城皆是被其洗劫扫荡,前几日已是迫近了城外。幸得青州不比邻县小城,到底森严紧牢。那群贼党难以靠近,却利益蒙了心窍,死活不弃,于城墙外安寨扎营,自制钩车木马,时不时来闹腾一番,弄得青州护城兵士时刻紧张,并不敢松弛,日夜把守严谨,放哨巡城。留于守城是齐王麾下战功不浅的一名驻防统帅,恰辅甄世万料理青州,为一名董姓巡检,虽晓得这群党徒虽不过乌合之众,不足为患,却怕时日久了,引来旧朝遗兵起哄,亦是想方设法,欲要快速将其整退。
崔嫣之前已听说这一波贼匪穷凶极恶,四处洗城,这几日又听小周说衙署调了北郊重兵去迎了几次战,晓得事态愈发严峻,女子上不得战场,只得安排府上女眷缝制战袍,补纳战靴,煮烹伙食供应前线,作齐后勤事务,又酌曹管事同董巡检知会,亲送衣事,代夫行责。曹管事本欲拦,见这夫人执意前往,才是叫人好生看护着,再不多阻。
本以为边城乱贼时日久了便知难而退,却如挖地作穴的蛇蚁,坐镇下来,风声一日紧过一日,城墙头日日小战不断。一时之间,董巡检编牌甲,点城夫,令修补破损城垣以防贼子偷袭,筹储军粮等物资且征青州壮丁集结为兵。
崔嫣坐于家中,却时时叫小周出外打探,董巡检知道是督抚夫人所托,倒也不漏一二,明白转述军情。
这日崔嫣从小周口中得知城内主将已将防城库的滚木、悬帘等物搬移出来,又备了火药,派人日夜蓥磨器械,查理盔甲,似有与城内虎狼之徒恶战迹象,愈发忧心忡忡。
小周盘算一番,照实安慰:“夫人莫发愁,董大人战场经验了得,有他在,这青州稳如磐石,况且就算不慎叫贼子得了逞,属下一定誓死护得夫人周全,夫人一根毫毛都损不了。”崔嫣何尝不晓得自己身处安全,自己也是平民出身,一逢乱世,为官持权的上位者,倒是有法保全身家,城内万千百姓又作何打算?城外那些贼人连正规兵士都称不上,一旦破城,必定引发巷战,屠戮杀掠,届时青州岂不成了人间惨境?
僵了几日,连降小雨,甫入春的天气阴寒失温,崔嫣领了小周便去予城墙守兵送棉衣厚被,想着曹管事必要阻止,只偷偷行动。
小周向来只拿夫人当主,说一不二,又是个初生牛犊的性子,倒也不曾有什么后顾之忧,伴着崔嫣便去了城门口。墙楼上士兵知道是督抚夫人亲送寒衣,个个感恩。崔嫣见他们个个本该是最无忧的青葱年少,几日下来,被这战事沾满疲乏风尘,递去一杯热水,一块烙饼,都能叫他们喜笑颜开,不觉十分的喟然,又与小周去埋锅造饭,协了火头送食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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