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在灵堂中兜着圈子转,卷得白帆白绸满屋乱飞,卷着香灰和纸钱向门口冲出去,漫天飞舞的纸钱中,清瘦的身影渐渐地朝着灵堂这边走来。
来人身着朝服,玄色的底子,上面用金线绣着龙纹,衬得主人高贵非凡,气宇轩昂。门被来人合上以后,灵堂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外面的风还在拍打着门窗,想再次冲进来捣乱。
供桌上的蜡烛被人悉数点燃,黑漆漆的屋中渐渐亮堂起来,手持火折子的萧舒靖立在供桌前,定定地看着当中摆放着的那块灵牌,视线再也挪不开半分。
本以为是再续前缘,谁料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他终究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能抓住。本想用一生来弥补十年前的错误,却一次又一次的害得她苦不堪言,上天不是没给他机会,只是他用错了方法。
十年前不是他在混乱中牵错了手,而是那个看似单纯毫无心机的女子第一次用了心,当时浓烟呛得他的眼睛难受得像是要瞎掉一样,只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但他心中却清楚地感觉到那不是他想要找的人。
就在他准备上楼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喊“臭小子,姐姐在楼上,你快去救她。”
他堂堂的萧王爷、皇帝的心肝宝贝、云家未来的姑爷,谁人不是把他视作天上的星宿一般捧着,会叫他‘臭小子’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整天和他吵架的人,那个白天吼着‘宁可抹了脖子上了吊也不肯嫁给他的人’。
如果是她姐姐的话,应该只会站在原地大哭着叫他‘表哥’才对吧。
那样的情况下,势单力薄的他只能选择救一个人,既然他想救的人找到了,那就没有上楼的必要。他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紧紧地握住那只朝他长伸着的小手转身就跑,牵着她逃出了穿越了浓烟火海,逃出了即将坍塌的绣楼中。
十年后,他们同样是被那个看似单纯毫无心机的人打败了,一败涂地。
萧舒靖啊萧舒靖,枉你自认是个聪明之人,你却从来没仔细的去了解过身边陪了你十年的女人,她单纯无暇的外表下,隐藏着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颗心,你被蒙蔽住的眼睛现在可看清楚了么?
你还是这天下最蠢、最没用的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拿什么去保护想保护的人?
你这短暂的一生真简直一事无成,于上你间接地气死了父皇,对不起自己的母亲。
于下,你没做到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更没做到一个好夫君。
于自己,你弄丢了自己的未婚妻,害得她这十年来的人生毫无意义,苦不堪言。害得她三番几次因为你而受伤,因为你而被迫放弃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到最后终于送了性命。
试问自己,若早知是今日这般结局,当初他何苦那么执着,还会不会追着她一路直到了澜沧江畔?也许,只要她活得很好,他会更愿意在暗中默默的看着她,守着她。
萧舒靖闭着眼睛靠在棺盖上,让冷冰冰的金丝楠木棺紧贴着自己的侧脸,双手放在棺上,像是抱着此生挚爱一般,口里喃喃道:“别怕,我很快就来陪你了。”
温热的泪水顺着棺材滑落下去,舒靖面上却始终保持着微微的笑意,腾出一只手来在怀中一阵摸索,片刻后终于掏出了一个白瓷小瓶子。拇指一挑,瓶子上被红布包着的塞子便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来滚去,最后不知滚到了哪里去。
舒靖轻轻地晃了晃瓶子,一阵沁人心脾的芬芳顿时从瓶子窄窄的口子中散发出来,香气萦绕在棺材四周,香味浓烈得让人心醉,像是饮了世上最醇香的美酒一般,让人飘飘然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速之客
农历二月二十三,大吉,宜安床、祭祀、安葬、破土、开生坟。
在出殡前半个时辰,一名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闯进了灵堂中,手下带着二十八名死士,以星宿为名,皆是一等一的好手,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护着主人冲到了灵堂中去。
随后赶来的大批银甲军将灵堂团团围住,灵堂中的不速之客插翅难飞。因为不速之客身份有些特殊,银甲军将领不敢私自下令擒拿,便派人去请示严楚。
正在安排送葬队伍的严楚匆匆赶来,走进了铁通般的包围圈,刚到灵堂外面便听到灵堂中传来接二连三的咳嗽声,咳得很响,似是快要把肺给咳出来了一般。
‘嘎吱’一声,灵堂紧闭的大门被里面的人打开,密密麻麻挡在主人周围的死士让出了一条通道,通道尽头的供桌前站着的锦衣男子回身怒视着门口,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怎么会是他?
男子俊逸的脸上呈现出病态,身上的疲倦也丝毫为加掩饰,苍白的脸上,那双犀利的眼睛亮得骇人,冷峻的眼神定定地注视着门口看。看得站在那里的严楚毛骨悚然,浑身上下不自在,不自觉的就打了个冷战,低语道:“皇上?”
这个时候萧易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并没告知其公主的死讯,即便是他告知了,在这个紧要的节骨眼上,萧易寒恐怕也不会轻易前来才是,因为即使两军已经停战,但并不代表着双方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
风尘朴朴的萧易寒此时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昼夜兼程的赶路,他手下的精英死士二十八星宿的确很厉害,虽然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但是也敌不过城中数万的守军吧。
而萧易寒竟然敢带着他们前来敦煌。若不是他已经做好的万全准备的话,那就是他活得不耐烦了。只身前来,难道他就不怕萧舒靖挟天子以令诸侯。趁机逼迫他退位让贤么?
萧易寒心机深沉,做出的决断往往出其不意,让人难以揣摩到他的心思,与后者相比,严楚还是比较相信前一种可能。
萧易寒怒视着严楚,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忽地抬臂执袖掩面。猛烈地咳了好几声,似是立即舒服多了,缓过气来后,又盛气凌人地瞪着严楚,忽地就暴喝一声:“萧舒靖在何处?让他速速滚出来见朕!”
虽然不知道萧易寒的万全之策是什么。不过对于舒靖来说,挟天子以令诸侯,倒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算他准备得在妥当又如何,他现在可是站在萧舒靖的地盘上,一切全由萧舒靖说了算。
严楚不禁大为动心,胸膛中的热血渐渐澎湃起来,顿时觉得豪情万丈,立即朝着身旁的属下耳语道:“速速去请王爷过来,告诉王爷。萧易寒在这里,今日江山易主,轻而易举,全在他一念之间。另外,再去调五百名银甲军过来。”
二十八星宿,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听闻他们都是些有过前科的人,被萧易寒赦免了死罪之后,便喝下毒药为萧易寒卖命,终生不得背叛。
“遵命!属下这就去请王爷过来。”银甲军将领高声应道,领命退下。
萧易寒将供桌上的令牌拿了起来,苍白瘦长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令牌,当它是女子的脸颊一般细细抚摸,顺着灵牌上面的字迹一笔一画的描绘下去。
片刻之后,前去请萧舒靖的人匆匆回来了,凑到严楚耳边低声禀报道:“将军,不好了,王爷不见了!”
“什么?”严楚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他早上去看舒靖时,还见到他躺着床上蒙头大睡,怎么可能会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说与我听。
“将军,王爷早就不见了,床上躺着的人是他。”来人侧身让至一旁,将身后的男子扯到了严楚面前,“他是王爷身边的影卫,昨夜被王爷点了穴道,换上了王爷的衣服躺在床上,谁也没有发现,一直到方才属下去请王爷才发现。”
严楚气得咬牙,舒靖怎么可能会自己跑了?他昨天给舒靖喝下的药分量十足,如果没有人叫醒他的话,舒靖至少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醒来,怎么可能会昨夜就跑了。
“还愣着干什么,敢快去找!”严楚气昏了头,直接扭头就往外走去,心中想着舒靖这臭小子可能会去哪里,又该从何找起。
严楚领着手下刚转身,那名穿着舒靖衣服的男子却开了口,“将军留步,王爷有东西要转交给将军。”
“什么东西?快拿出来!”严楚几大步奔了过来,站在男子对面伸出手去讨要东西。
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封皮上却什么也没写,连口子也没封上。严楚伸手便要去接,男子却将躲开了他的手,只将一串钥匙递给了严楚,弄得严楚一头雾水,不是给他的东西么?怎么又不肯给了?
“这不是给将军的,王爷托属下转交给皇上。”男子解释后,便朝进灵堂中走去,将手上的信封递给了萧易寒手下的死士,再由他们呈递给萧易寒。
萧易寒接过雪信封,取出了里面好几张折叠起来的信笺将之打开,雪白的小笺上笔酣墨饱,字迹笔走龙蛇,可见主人功底之深厚,萧易寒拿起雪笺,从头至尾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