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楚伸手端起那碗褐色药汁,看着舒靖古怪地笑了笑,阴森森地说道:“王爷?您是自己喝?还是让末将灌着你喝?”
谁说敦煌城主没有害怕的东西?有,那就是喝药。即使是在昏迷中,他尝到了苦涩的药汁身体也会本能的抵抗,将头左摇右摆的,就是不肯好好喝药。
这可难到了伺候他的丫鬟们,后来还是严楚出了主意,喂药的时候,让一个人坐到床上去,将他的头固定在自己腿上,一人掰着他的嘴,一人拿着勺子灌药汁,那情景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要是被萧舒靖给知道了,肯定非宰了严楚不可。
萧舒靖愁眉苦脸地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仰头一饮而尽,咕嘟咕嘟两声就将一整碗药汁给自己灌了下去,喝完不禁叫苦连天,说跟喝了毒药似的。
严楚忍住笑,将托盘上的另一只碗端起来递了过去。
舒靖再次皱眉,不悦道:“还有?”
一副宁死也绝不肯再喝的表情实在好笑得很,严楚掩唇咳了一声,解释道:“蜂蜜水,漱漱口。”
这次萧舒靖倒是很痛快地就喝了下去,拿起帕子擦了嘴后便靠在床沿上,直直地盯着严楚看。
严楚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回答,可是谁能告诉他,他究竟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难受?犹豫了半响,严楚始终没想到该怎么说,不想骗他,却又怕他承受不住打击。
舒靖先忍不住了,开口问道:“韩成呢?他们都在哪里?”
“他们.....都好。”严楚从牙缝中硬挤出了这几个字,随即将头转到一旁,不敢看着萧舒靖满是期待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冷凝下去。
他们、他们!舒靖他真正想问的人,是公主才对吧.....
都好?都好。严楚这家伙正经说话的时候并不多,调侃伴着玩笑的时候居多,能让他正正经经来说的事,绝不会是什么好事。舒靖心中异常的平静,低声道:“我要见她。”
“不太方便。”严楚又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他实在是不擅长骗人,尤其是骗自己生命中最值得信赖的朋友,能将生死相托的朋友。
“改天吧,你好好养伤,我先去忙了,晚上再过来看你。”严楚偷偷地长叹一声,他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很怕自己会一冲动就会把他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好。”萧舒靖茫然地答应道,心中空落落的,似是被人剜走了一大块儿血肉,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夜幕降临后,整个世界都被漫无边际的黑暗笼罩着,城中的夜市依旧繁华,热闹非凡,无数商旅富贾聚集在这片乐土上醉生梦死,肆意地挥霍着金钱和生命。
整座城中,有一半的地方充斥着欢声笑语,城中最大的一处府邸却异常的安静,门庭上垂着的挽幛随风翻飞,白色的灯笼也跟着晃来晃去,里面的烛火摇摇欲灭。
前厅中的灵堂摆设得与不久前一模一样,只是灵牌上的名字换了而已。
请来诵经的和尚们全部回去歇下了,灵堂中除了身着白色孝衣的舞碧而外,只剩下守夜的两名婆子还在,本该是一人跪在一边,两人却跪在了同一处,颤抖的手不断地将纸钱往火盆中丢进去。
听说早折的人都会变成厉鬼,会在头七这一日回来找人索命,而今夜恰好就是头七,丫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守灵,只能挑了两个婆子过来,可看她们浑身发抖的样子,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阵凉风席卷而来,地上放着的纸钱被风卷得满屋乱飞,寿材旁点着的长明灯也被吹灭了好几盏,两名婆子吓得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闭上眼睛就不敢再睁开。
跪在灵前的舞碧缓缓起身,将被吹到供桌上的纸钱全部收起来放好,又拿起雪白的蜡烛走到了寿材旁,将被吹灭的长明灯一盏一盏地全部点燃,好让它们照亮通往阴曹地府的道路。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别怕,我来陪你了
满室的白绸白帆随着夜风轻舞,烛光也附和着摇曳起来,若不是大厅正中放着一口寿材,这一切简直就是一个唯美的梦中境界,可惜因为那口寿材的缘故,美梦变成了噩梦。
梦醒之后,棺材中沉睡的人也该长眠于地下了吧。
回想起往日的种种,立在寿材旁的舞碧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却又想着她最是厌烦哭哭啼啼的人,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将所有的哽咽声堵在了喉咙中。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搭在了舞碧肩上,半惊半喜的舞碧浑身一哆嗦,手中拿着的白蜡烛猝然掉落下去,颤着声问道:“是、是你么?”
裙边一动,那支白蜡烛被人踢了起来,从空中绕了个圈后,落在了身后那人手上,微弱的烛光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舞碧心下一喜,猛地转过了身子,却只见一袭朴素青衫的严楚不知何所站在了她身后,手上握着那支白蜡烛,炯炯有神的眸子定定地盯着她看。
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舞碧心中的酸楚开始泛滥,泪水决堤似的往外冒了出来,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滚落在地上。
严楚长叹一声,执起袖子去擦拭她脸上怎么也擦不干的泪珠,安慰道:“别哭了,她一定不想见到你这个样子,不要让她在另一个世界都不安心,好么?”
舞碧紧紧地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答应,从严楚手中将蜡烛接了过来,拿过去放在了供桌上,“下午听人说王爷已经醒了,你把事情告诉他了么?”
“没敢。”严楚摇了摇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身子还很虚弱,我怕他受不了。”
萧易寒、颜妃、孩子。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舒靖够呛了,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此时若是让他知道了此事,无异于是雪上加霜。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能瞒得了多久呢?他终归是要知道的.....”舞碧愣愣地看着供桌上的灵牌,喃喃低语。
“再等上一天就够了。”严楚的声音也是闷闷的,没办法,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压抑得让人快要喘不过气儿了,“我让人在他喝的水中加了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放心。”
只要再等上一天,等到下葬以后就可以了吧,至少不要让舒靖亲眼看见,或许他心中会好受一些,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瞒着萧舒靖,并且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舒靖走出降云轩。
欺骗自己的至交好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吧,真是难为了严楚。舞碧感激地看着自己的夫君。虽然很想对他说上一声“谢谢”,但是他们之间并不需要说这两个字。
只短短的几天里,严楚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旧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宽大了,舞碧很想静下心来为他缝制一件合身的衣衫,可心中无数记挂着的事却始终让她放不下心,“舞剑和韩公子他们呢?有消息了么?”
没有,一点都没有,在公主辞世的那个晚上,韩成和舞剑也同时消失了,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整座城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他们,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严楚默默地摇了摇头。带着薄茧的手掌轻柔地抚上舞碧憔悴的脸颊,柔声劝道:“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这七天以来,她每天都是守到后半夜,直到他忙完了来催她,她才肯回去歇着。有一夜他累得靠在书案上睡着了。舞碧就跪在灵前守了一个通宵,到了第二天还是继续守着,直到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才肯回房去休息。
再这么下去,恐怕又得倒下一个人,这府中的事已经够多、够乱了,绝对不能再有人出事,否则,严楚恐怕也快要扛不住了。
舞碧垂眸看着身旁的寿材,固执地说道:“让我再陪她最后一个晚上吧。”过了今夜后,相见真的只能是在梦中了。
看着她消瘦的脸庞,严楚满目心疼,她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可是再这么熬下去,只怕她的身子承受不住,严楚狠了狠心,直接抬手点住了舞碧身后的睡穴,将人打横抱起走出了灵堂。
两人一走,空旷的前厅中又恢复了安静,只听得呼呼的风声,仿佛黑暗的角落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监视着前厅中的动静,守灵的两名婆子更加害怕起来,后悔不该为了银子来包揽这差事,有银子赚还得有命花才行。
夜风更加肆掠起来,轻轻摇摆的白帆也随着风速猛烈地上下翻飞,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线在扯着它们一样,吓得两名婆子忙双手合十,口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临时抱佛脚没起到什么作用,夜风更加放肆起来,厅中的蜡烛陡然被吹灭了一大半,昏暗的灵堂中,两旁放着的纸人纸马身上啪啪做响,先是最前面放着的那一个被风吹倒,继而压倒了一整排的纸人。
灵堂中接二连三地响起怪声,两名婆子吓得昏死过去,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如死狗一般东倒西歪地趴在了地上,砸烂了身旁放着纸钱的篓子,砸翻了面前装着灰烬的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