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看向放在床榻侧那张黑漆彭牙小手桌上的帕子,帕子被盛在个红漆小托盘里,折叠得整整齐齐。
“要是你说一声,我不妨也可以帮你过关……”
他的臂从后微微收紧,一只手掌已经插-入她略松的衣襟口,包覆住一团盈乳,慢慢摩挲,声音也越发低沉喑哑起来,“虽赶了些,只叫她们再等片刻也是无妨……”
“世子,世子妃!该起身了!”
里头的这一对昨夜就算折腾得再狠,在这般催魂的呼唤声中必定也早醒了。顾嬷嬷也听说过新娘容色出众,现在迟迟不应,莫非竟是世子早起贪欢还缠住世子妃不放?
王府里内房的门夜间从来不会闩,门廊侧的门房通夜有人值守,一推便能入。但没里头的小金锣传唤,下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擅自入内的。
顾嬷嬷再唤一声。声音更大,眉头也皱得更紧。
善水挣扎了下,压低声道:“人都要进来了。快放开我!”
身后抱住她的男人倒也没再用强,顺了她的力气撒开臂。只是见她只顾低头匆忙整理被他方才挑得散开的衣襟,倒是略微有些惊讶。
善水理好衣襟,也不看他一眼,到了她的那张梳妆台前,抽出屉子,从里头一个黑面珐琅葵花盒里取出一方早先备好的帕子,疾步到了小手桌前,换掉原先的那方,顺手又操起挂在床架边的小锤,敲了下那面小金锣。
霍世钧看得目瞪口呆。
顾嬷嬷一听到锣声,立刻便推门,带着身后伺候的丫头侍女们鱼贯而入,一转过那道遮挡视线的四季屏风,便看到世子浑身上下只着了条裤子呆站在西墙边的一架雕红漆壁橱前,神情僵滞,死死盯着一个方向,顺他视线望过去,世子妃倒是衣衫整齐地并手坐于榻上,安静地微微垂首,听见脚步声,抬起一张带着羞涩微笑的脸。顾嬷嬷一个对眼,见一张鲜艳如花的脸,心中已是暗自喝彩一声。
她是个老人精儿,一双眼厉害得很。刚还怀疑这两位在里头胡天胡帝所以不唤人,现在各扫一眼,觉着不像。可再看一眼,又觉这新房里刚才必定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酝酿过,倒是有些猜不透了,微咳一声,径直到了那红漆盘子前挡住身后丫头们的眼睛,伸手略翻了下里头帕子,瞧见一朵暗红的血渍,指尖略摸,已是干了,边上略有黏腻,晓得是没错了,心中满意,收了起来,这才回身对着霍世钧皱眉道:“怎的半天都不应?还站着发什么愣?赶紧的,耽误了宗庙时辰可是大事!”看一眼含羞的善水,唤了声世子妃,又亲自去挑亮些喜烛灯火,指挥白筠等人伺候梳洗。
那边厢善水已经起身被服侍着洗漱,霍世钧盯着她侧影片刻,见她神色平静,连眼角风也未扫向自己。听见顾嬷嬷的抱怨,这才压下心里的郁懑,唔了一声往相连的净房去。
今日要拜祭祖庙,拜谢太后和诸多亲族长辈,着装自然也马虎不得。善水被一群丫头侍女们围着净面上妆梳头穿衣,屋子里人虽多,却寂寂无声,连侍女们走路的脚步声也几乎静不可闻,只有一溜鎏银掐丝珐琅首饰盒子里的簪环被拨动时发出的轻微叮咚之声。等她着了一身世子妃的朝服站定,瞧见另头的霍世钧也已是被服侍着整好了装。世子品级的蟒袍,被他宽肩长腿撑得挺拔无比。只可惜脸色有些阴沉,不大好看,不过正与这屋子里的沉闷气氛堪配。仿佛觉到她在看他,立刻转过来四目相对,一阵噼里啪啦的四溅火星子。
善水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吃了几个汤圆和半盏百合莲子羹,擦拭了唇,白筠又替她略微补了点胭脂。顾嬷嬷一声令下,侍女们簇拥之中,新任世子妃便跟着虎虎大步在前的世子出了屋,往皇城东前的宗庙去。
第 16 章
天还很早,出来时才五更中,换成现代时间也就凌晨四点多。宝石蓝的夜穹之上,一轮圆月朗朗悬于天边。四对王府家人在前打着通亮的牛角灯笼引路,一行人迤逦往王府大门而去,耳畔万籁俱寂,只听到靴履落地的飒沓之声。
薛家资财有限,住宅自然是往玲珑匠心的风格里布置,与这永定王府相比,便如其中一角。善水一路行去,见亭台楼阁、轩榭廊庑,数度曲折,这才从自己住的两明轩到了王府大门前。禁不住回头望一眼,身后乌沉沉屋宇连绵不绝,飞檐翘角高低错落。起伏的轮廓映在深蓝天幕之上,远看就如静静趴伏在地的睚眦狴犴,望之令人森然生畏。
善水跨出包了铜钉的高高门槛,登上一辆五驾翠盖珠缨八宝车,霍世钧骑马,王府仪卫正冯清引导在前出发而去。
永定王府离皇城东前的宗庙并不远,路也平坦。善水独自坐在宽大的车上,没觉片刻便停了下来。踩着杌子被扶下车的时候,看见霍世钧正勒马停于一侧,目光阴沉地投向自己。只装没看到,垂下了眼睑。
皇家宗庙,占地广阔。宗人府经历司的官员与宫中太监早等候在前,引了世子夫妻踏着两边苍松翠柏的白石甬道往庙堂而去。等到戊夜末的钟磬声响,东方正泛出第一丝的鱼肚白。霍世钧在前,善水稍落后一步,男东女西,随了礼官的唱声入了大殿,待行到香烟缭绕的焚池之前,霍世钧停下脚步,二人便并排而立了。
这是善水第一次见识了所谓的皇家威仪。大殿里香烛辉煌,低垂着锦绣帐幕,神主第次高列其位,墙后悬着自太祖以来的皇胄遗像。善水草草溜过去一眼,见男的都是披龙腰玉,女的华藻端庄,一色差不多的样子,也分不清谁是谁。只跟了身边的男人,随耳畔礼官的唱领之声,从太祖及元后开始,行两跪六叩之礼。
这霍氏建朝至今,已逾百载,作古能位列此殿的皇族直系自然不少。可怜善水不停叩头、起身,起身、叩头,重复不下百次,从开始的东方泛白一直叩到天光大亮,到后来已经头昏脑胀不辨方向,完全只是跟着身畔那个男人在进行机械动作了。加上昨夜睡眠又少,等终于叩完最后一位永定亲王,她作古的公爹后,从垫团上起身站直,眼前一花,身子便跟着微晃。
一只手飞快从侧旁伸了过来,一把扶住她臂,顿时有了支托,这才没摔倒在地。定睛看去,见扶住自己的正是霍世钧。只是此刻他眼睛并没看她,盯着对面他父亲的遗像,侧脸瞧去,神情淡漠。大约是感觉到她立定了,飞快地便撇开了手。
善水略感尴尬,偷眼看下边上,见四壁立着的礼官侍从等人都似一只一只的偶人,表情木然。仿似并无人注意到自己方才那差点出了状况的一幕,这才略微松了下来。等礼毕终于随了前头男人的背影往殿外去的时候,心里剩下的唯一感叹就是皇族难当。尤其像她这种草鸡变凤凰的,上来第一天就给你个下马威,看你服也是不服?
善水重登上马车,从宗庙入宫的路上,心中的忐忑渐渐浓了起来。
跟刚才拜那些不会动的画像牌位不同,现在要去拜的,是这个天下活着的女人里头最尊贵的一个。
穆太后,她从前在闺中时也听闻过她的名声。估计老皇帝要是懦弱体差,她野心也够大的话,说不定也就弄成周武第二了。可惜这位太后并无力压男子的雄心,等儿子德宗继位亲政之后,她便退居后宫修身养性。
话虽如此,善水却仍觉空前压力。干坐在马车里难熬,无聊之时只好又搬出那套搓脚丫理论来麻醉自己。貌似真的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用处。等马车停在了皇城太极宫的承天门前,她已经认命,只等着精神抖擞地去给这位著名的女强人献礼磕头了。
皇宫里马车禁行,却有步辇,善水登上四人抬的华盖步辇,霍世钧弃而不用,只是当头沿着宫道大步而去。又是一阵七拐八弯,见沿途皇宫景象磅礴,与今早趁了黑糊糊看过一遍的永定王府又有些不同。等终于下了步辇,抬头见一座殿宇前高悬蓝底黑字的颐宁宫竖匾,知道终于到了,微微屏住呼吸。
宫门开着,早有太监宫女在候,见人来了,有疾步入内通报的,另者便前来引导。
霍世钧并未回头看善水,只继续往里而去。他一步迈开便有善水两步。善水跟了他,既不能小跑追坏了形象,又不好拉下太多,免得落入那些宫人眼中难看,这一段路走得是别扭,刚才在宗庙里被他扶一下生出的些许感激之意也烟消云散,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一直到了长春阁前,才见他停下脚步,转头傲慢地看了过来。
善水赶了上来,只望着前方,见一位着了蓝袍的大太监笑容满面道:“世子世子妃请随奴来,太后早等着了。”
善水定了下呼吸,随霍世钧入暖阁。扑鼻一阵檀香息,定睛见中间是位鬓发花白的老太太,穿件石青色四龙万福万寿褂。下首左右分坐两个妇人。左边的着了绣五爪金纹龙的袍褂,右边的则是五爪蟒纹褂。立刻便知道,自己一下子便见到了这后宫中地位最高的三位了。中间穆太后,左边是钟皇后,右边的则是李淑妃。三人中太后闲闲地靠坐在一张黑漆铺墨蓝锦垫的宝椅上,眼睛微眯,目光正扫过来,面上不大见笑,倒是钟皇后与李淑妃都笑容满面的。边上站侍了高矮十几个的太监嬷嬷宫女,一室全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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