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一即位就宣布袁麟谋反,其母舅苏先带领三千精兵围攻袁麟府邸,结果袁麟早得知消息,从密道逃出,据说很可能逃到吴国去了。”
“唉,徒留一患。”陈梓坤一拍桌案,心中暗恨袁麟为什么不死。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传令,让天机阁成员注意查访袁麟的行踪,若有消息可适当透露给袁尚的心腹大臣。”
“遵令。”
“还有,”陈梓坤想了想又接着吩咐:“让人再去查萧舜钦的事情,所有都要,特别是他幼年的经历。”
“遵令。”陈梓坤吩咐完毕,靠在椅座上闭目沉思,每个人的性格形成都必有成因,这个原因一般能从他的成长轨迹看出来。她一定要找准萧舜钦的脉搏。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她都喜欢掌握主动权,从不喜欢被人牵着情绪。
她歇息片刻,忽地睁开眼睛叫道:“陈剑。”
“殿下。”陈剑从暗处迅速出来。
“你去打听一下松山书院的崔博陵。”
“是。”
隔了两日,陈剑将崔博陵的消息报了上来:崔博陵是崔家的远支,父母双亡,被姨母养大,自幼聪慧过人,博览群书,及长,前去魏国求官,魏文王嫌其形貌粗陋,不用。隔两年,又前去吴国,吴太子勉强收为清客,崔博陵愤而离吴。从此绝了入仕的念头,专心在松山书院管理学院藏书楼并著书立说。其父母所订下的未婚妻嫌其家贫貌丑而毁婚。后崔博陵娶钱氏,隔三年,钱氏病卒。如今他仍孑然一身和姨母忠仆相依为命。此人嗜书好酒。性格乖癖狂妄,落落寡合。为众人所不喜。
“你去搜集他的著作。”
“是。”
两日之后,陈梓坤和文杰一起走进了藏书楼,她背着手在里头转了几圈,神态倨傲的抱怨道:“人都说魏国文风鼎盛,松山藏书楼藏书之多为天下为首,我看也不过尔尔。”陈梓坤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了正在埋头读书的崔博陵耳朵里。他挑挑眉棱,随意打量了一眼这位口出狂言的少年学子,轻轻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问道:“这位公子,不知你想看什么书?说出来我帮你找找。”
陈梓坤看了看他,仍是那副倨傲的神色:“我想看关于治国理民的好书,先生找得到吗?”
崔博陵又是一声冷笑:“治国理民的书?我当你是要看屠龙之书呢?这种书藏楼楼里简直是如汗牛充栋。《黄帝四经》、《四书》、《五经》任何一本都够你研读半生。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陈梓坤抬抬下巴,语气激昂的说道:“《黄帝四经》太老了,晦涩难懂。至于儒家著作,纯属一家之言,在太平之世,糊弄糊弄愚民百姓还勉强可以。根本不适合眼前这等大争之世。我将来要建立不世功勋,岂能读这种书!”陈梓坤此言一出,立即引起旁座的几个儒生的怒目。其中一个青衣儒生愤然责斥:“孔圣人乃万世师表,哪儿来的狂徒竟在此大放厥词!”
陈梓坤不屑的冷笑道:“万世师表?请问在战国之时,可曾听说有哪一个国家用过他的施政之道?春秋战国几百年间,他和他的弟子奔波于列国之间,惶惶似丧家之犬,难道这不是事实吗?他的学说若真适应万世万代,为何当时就没有一个国君肯用他呢?一个两个尚可说是有眼无珠,难道所有的国君都是这样吗?道理很简单,就是儒家学说根本不适合于大争之世。方今天下格局与战国颇似,列国需要的是强国富民之术,需要的是霸道帝道,而不是所谓的仁道王道。有哪个乱世中的国君胆敢用儒家学说治国,我敢肯定他离灭亡不远了!”
“你,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是胡说八道!”
……
藏书楼中的其他儒学士子纷纷向门口聚拢,一个个面色涨红,群情越来越来激愤。陈梓坤立在人群之中,丝毫不见畏缩,舌战群儒。词锋咄咄逼人,有的性格冲动些的儒生气得直撸袖子。崔博陵双臂抱胸,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眼看场面越来越乱,他适时高喝一声:“都给我住嘴,此地禁止喧哗。想争辩的都给我去争鸣堂,让你们辩个够!”
学子们静了片刻,一起嚷嚷道:“走走,去争鸣堂。咱们辨个够!”
陈梓坤眼皮一翻,不可一世的说道:“哼,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庸才不可语于天才之语也,拘于心智也。本公子不屑与你们争辩。”
“当真是狂妄之极!”
“……”士子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围攻。
陈梓坤毫不介意的挥挥手叫上文杰:“走,去喝上一杯消消火。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说罢,她神气活现的甩袖而去。留下一帮怒气汹汹的士子们。
第二日,陈梓坤来到了藏书楼。崔博陵抬抬眼皮,多少有些意外。
陈梓坤连转都没转,径直走到崔博陵面前坦然自若的指挥他:“本公子听说你博学广识,你且去为我挑一本好书来,若满意了,我请你喝酒。”
崔博陵怪异的一笑:“请我喝酒?你难道不怕我?”
陈梓坤不屑的冷哼一声:“我怕你?我可是远近有名的小霸王,你应该怕我才对。”
崔博陵沉吟片刻,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手抄书册来放到桌上:“这本书是我偶然发现的,未曾面世,你看看如何?”
陈梓坤毫不客气的接过来,看第一页时,她的面上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看到第二页,神态却意外的恭谨起来。她一页页的翻看起来,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半个时辰过去了,她仍在站着凝神阅读。崔博陵一阵诧异,心中又有一丝欣慰和好奇。
看完一遍,陈梓坤拍案大赞道:“这书写得好!里面的话就像脱了靴子挠痒一样,都挠到我的痒处。走走,我请你喝酒!”
崔博陵看着她,呵呵轻笑几声。
陈梓坤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这本书能不能借我读上三日?我送你四坛好酒。”
“哈哈,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陈梓坤生怕他反悔似的,捂着书快步而逃。
崔博陵看着她的背影,兀自笑个不住。
当晚,书院散学时,崔博陵竟真的收到了四坛好酒:陈晋吴魏四国好酒各一坛。崔博陵不禁心花怒放,当即去邀请好友王恢来助兴共饮,不料,王家家仆报说,王恢今日有事无法赴约。崔博陵只好坐在院中自斟自酌。他正喝到酣处,突然听到院中的黄狗一阵吠叫。接着就听到家中老仆崔伯苍老的声音:“谁啊?”
“我是松山书院的学子,前来请教先生。”
“哦。”崔伯吱嘎一声拉开了院门。
崔博陵心中纳罕,却没有起身,仍盘腿而坐,自斟自酌的不亦乐乎。
陈梓坤走到崔博陵面前,深深一躬,态度恭谨的说道:“弟子王坤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惭愧之至。”
“哦?这话怎讲?”
“弟子今晚才知道原来那本书竟是先生所著。”
“呵呵。不妨事,来,坐吧。”崔博陵难得和气的说道。
陈梓坤亲自动手将带来的食盒摆好,又斟满了一杯酒恭敬的递给崔博陵,感慨万端的说道:“弟子前日还说别人是井底之蛙,却不知真正的井底之蛙正是我自己。真是可笑之极,唉……”
崔博陵目光一闪,幽幽叹道:“无妨,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狂傲呢。趁着年少该狂就狂吧,否则,到了我这等岁数仍然狂放不羁,一肚子的不合时宜,那才是真正的可悲可笑。”说到后半句,他的语调中不由得浸染上了一种浓浓的悲凉。
陈梓坤默然良久,慨然接道:“先生,我从字里行间忆经感受到了先生的心境,也是心有戚戚焉。”
崔博陵又是哈哈一笑:“还心有戚戚焉?你少年得志,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怎么能和我这个潦倒半生的失意之人心有心有戚戚?”
陈梓坤沉吟片刻,摇摇头叹道:“先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的难处……唉,眼下不方便说,您以后就知道了。我自以为有才有志,想继承家业,无奈人们以种种理由阻挠,究其根源,我的唯一过错是在先天,是在父母生我时就注定了。先生,我和您一样,我们都输在了起始。如今亲族阻挠,人才不能为我所用。我之所以痛骂儒家,就是因为他将一家之言一孔之见当作万世公理。阻挠我的人也多是儒生,将来污我之名的也肯定是儒生。”
崔博陵心中一凛,锐利的眸子重新将陈梓坤打量了一遍,同时,脑海中迅速搜寻着各国王室子孙的资料。难道是因为他不是嫡长子,所以不能继任大位……魏国?不太像。吴国?也不是。晋国?
一时之间,崔博陵也拿不准他的情形。但不管怎样,崔博陵心中不由得对他多了一份同情。两人不断举杯,你来我往,渐入佳境,越说越投机。直到月上中天,夜寒露冷,崔氏出来干涉,两人才不得不意犹未尽的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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