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一句话是不打算说了,不过我能猜个大概:若是个师妹,君封遥你便吃不了兜着走。
这馊主意顿时吓出我一身冷汗。我一介女儿身,怎可能彻头彻尾改换成男子?!
萧顷这性子刚刚领教了一番,委实令我胆寒,说不定真可能做出让我验明正身之事。我犹豫之下正准备开口,师兄朝我微微摇头,那眼神摆明了“是呆子你就说”。
好歹为了我一世英名,我乖乖地沉默,看师兄如何应对。
“不敢?”萧顷冷笑,“那本王便不留了,君公子请便。”
“慢着。”师兄蓦地拔高声音,一时笑若春风,“谁说我不敢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师兄,不明白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阿湘,把眼睛闭上。”师兄温柔浅笑地看着我。
我依言照做,双手蒙上眼睛。
周围一片静谧,只听得见夜虫鸣叫与萧顷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然而下一刻便天翻地覆。
诡异的沉默后,萧顷气息陡然慌乱起来,近乎暴怒:“君封遥,你这是要做什么?!”
“验明正身。”师兄淡定无比。
我将手指微微开了条小缝,朝师兄那边看去,立时觉得惊雷劈顶,顷刻间神识灰飞烟灭,半晌还没回过神来。
师兄开始脱衣服。
暮春时节,师兄穿的衣服绝对多不到哪儿去。他将最外面一件道袍解开了系带,腰带落在地上。衣裾滑落,露出里面一身月白色中衣。
师兄抬手还要解中衣,被萧顷暴怒喝止:“君封遥,你疯了不是?!”
月色下师兄的神色几分迷离,原本妖魅的容貌更添几分邪气,“殿下,我何曾清醒过?”
我隐约听见萧顷咬牙切齿之声。
“君封遥!你若是再解……解……本、本王就不客气了!”萧顷恼羞成怒,气得全身发颤,手中长剑亦因手腕颤动而抖出月色清光。
师兄目光在我与萧顷之间来回一阵,随即上前一步。见萧顷没太大反应,便又上前几步。
不远处畅音园人声渐渐大起来,萧顷擒着我手臂的那只手稍稍一紧,应是快要散筵了。他们两人若还这样僵持下去,被众人见了谁都不好收场。
“殿下是否执意要验明正身?不如找个僻静处好好验一验?”师兄似笑非笑,一手松松垮垮搭在衣襟上,将衣襟往下拨了拨。
“……放肆!”萧顷显然拿师兄的厚脸皮没法子,迟疑地看我一眼。
师兄身影自眼前消失,然而转瞬间便逼至身前,将萧顷擒着我的手猛地打开,带着我连退数十步。
这一招耍了萧颛,只是想不到居然还能耍到萧顷。我无比庆幸地拍了拍师兄肩膀,“还好你反应快,多谢多谢。”
师兄却倏地打开我的手,气息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我怔了怔,借着月色看去,发觉他的脸色实在是红得不大正常。
“师兄你……”
我刚要问怎么回事,师兄带着我再度飞身疾退,躲开了震怒异常的萧顷,转身轻飘飘站在墙头。
“君封遥,你快给本王下来!”萧顷寒着脸色道。
师兄明摆着不愿再纠缠,自袖中拈出一枚玉牌朝他掷去。萧顷抬手接过,怔住:“这是……”
“此乃瑞王玉牌,殿下想必识得此物。君某不多叨扰,告辞。”
我顿时大惊失色。萧颛失在我手中的玉牌此时丢还给萧顷,不是摆明了我“云湘”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云折湘么?!
我恨恨地一拳捶在师兄背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喝高……师兄你带我去哪?”
正在围墙上站得好好的,师兄忽然将我扛在肩上,断然喝我:“闭嘴!”
出瑞王府与进来完全是两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师兄扛着我拣了条偏僻小路出府,在京城夜色下狂奔。那瑞王玉牌虽说暴露我身份,却也暂时将萧顷挡住,能挡一时算一时罢。
我被他颠得头晕脑胀,暗道师兄今日似是有些不同,却也说不上哪儿有问题。
话说回来,轻功步法怎会如此凌乱……扛着我飞奔的这人,究竟是不是师兄?
我有些犯疑,便戳了戳他后脊背,“师兄你能不能停下?我有些晕了。”
往常这话对师兄一直很管用,可今日不同,师兄似是没听到一般,不止不休地往夜色中狂奔。
春夜凉风刀子般割面疼,我有些慌了,便朝他捶了几道,怒叫:“师兄你停不停?再不停下我就打死你!快停……”
一句话还未完,他忽然将我往旁边一条小巷中扔去,我大惊之下,好不容易扶着一旁矮墙落脚,禁不住狠狠瞪他:“你今日究竟发什么疯?!”
师兄站在墙头,背着朦胧月色,我更看不清他脸色,只觉得他气息愈发紊乱,慌张中不免生出担心:“我其实……你没事罢?”
师兄沉默片刻,忽然道:“别跟来。若是师父回来,就告诉他我今日在外鬼混去了。”
这通话说得我云里雾里,还未待我细问,师兄忽翩然而起,谪仙般踏着月色而去。
今晚萧颛做的这场筵席果真热闹。暗地里要抓我不说,也不知给师兄灌了什么迷魂汤。
师兄的轻功真不是吹的,我尽了全力才勉强跟上师兄,却见他一路直奔东风馆。我眼睁睁见着他一头扎进东风馆,将近半个时辰还没出来。我站在东风馆外,虽有楼内暖风溢出,但仍然冻得直哆嗦。
我将师兄给的那句话琢磨一番,他说出去鬼混,莫非看上哪个清秀小倌了?
若真是如此,那可是桩了不得的大事,怪不得不能让师父知晓。
络绎不绝的大门前忽然出现个熟悉的人影,我一怔,旋即拾起块石子朝那人掷去,不偏不倚打中他后脑。
“哎哟……”秋儿叫了一声,转头环顾,终是看到我在这边招手,惊异之下匆匆往我这边小跑过来,“云公子,您怎么来了?”
我将他一把扯到阴暗处,低声问道:“今晚你可见到了师……遥公子?”
秋儿迟疑地点头,“确实见着了,遥公子这几日都没来东风馆,今晚忽然冲了进来,将房门关上,说是谁都不许进去。”
我疑道:“他究竟怎了?”
秋儿眼珠子转了转,瞅着我道:“公子应是想您了,云公子,您不妨进去瞧瞧?”
我讪讪笑道:“他平日里脾气大得很,我若贸然进去,说不定要被他那什么了。”
秋儿嬉皮笑脸地将我衣袖拉起,往东风馆里拖去,絮絮地道:“哪儿呀,遥公子最在意的便是云公子您了,还能对公子您使性子不是?”
我哭笑不得,师兄要是使起性子来,八个师父也拉不回。
虽说师兄常常让我来东风馆,但不过是让我使轻功从窗子进去,偶尔让我帮忙挡了要替他赎身的富商而已,像这般堂而皇之地进来还是头一回。
秋儿兴致勃勃地拉着我海侃,一会儿指着一个说是馆里最温柔的,那个是最有脾气却最擅长讨人欢心的,大开我眼界。
不过看来看去,怎么都没师兄长得祸水。
师兄的屋子设在后院,一个专给他用的小院落里。秋儿绕过后院小花园将我带到门口,说他不能再进去便离开了,留我单独站在院落门口。
在外面自然不能叫师兄,我想了想,便稍稍拔高声音:“遥公子,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我觉得奇怪,便伸手推门,才发觉院门并没关上。
小院里月光照着空落落一片,屋子里也没人点灯,不像是有人。我又叫了两句,犹豫一阵才去敲屋门。
与方才不同,师兄低哑的声音贴着门蓦然响起,带着几分狼狈:“谁?!”
“是我。你在里面?怎么回事?”我推了推屋门,门纹丝不动,“究竟出什么事了,萧颛对你怎样了不成?”
“……没事,你先回去罢。”师兄沉默很久才开口。
他这么说,反倒叫我愈发担心:“师兄你先开门,究竟怎么回事?”
“回去!”
这声怒喝突如其来,将我吓了一跳,不由退后几步。
然而此后再一阵子都没了动静,我又问了几句,也不见里面有人应答,便再去推门。这回门倒被我推开了,看样子先前因被师兄抵着推不开而已。
没了外面月光,屋子里更显昏暗,伸手不见五指。我在屋子里站了一阵,也没见到师兄人影。
看起来师兄今晚果然喝高了。
我悻悻然转身准备离开,屋门忽然被人摔上落闩,一气呵成。
“谁?!”
我质问刚刚出口,一只手冷不丁抓住我手臂,将我往前甩去。我踉跄几步靠在门上,大骇之下捉出一柄贴身藏着的短刀,还没来得及出手,一个手刀劈在我腕上,将短刀震飞出去。
我震惊之下忘了言语,那人双手分别撑在我两旁将我困住,居高临下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身前酒气浓烈刺鼻,我眼睛好不容易才适应屋内黑暗,目光往上挪动,正对上师兄血红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