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眉看向师兄:“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没关系,慢慢吃,晚上容易饿。”师兄十分温柔,狐狸眼眯成一条缝。
“那也太多了。”
师兄语气跟哄孩子似的:“乖,吃了吧,晚上饿了怎么办?”
胳膊拧不过大腿,万一回府后师兄找我麻烦就惨了。我不情愿地拿起筷子准备进餐。
周围又是齐齐一阵抽气声。
我奇怪地抬头,迎上满桌发绿的眼睛,不由问道:“你们不饿吗?”
一桌人纷纷点头,随即又猛地摇头。
我将目光转向师兄,师兄定定瞅着我,别有深意地慢慢道:“记住,你现在是男人。”
随即有人叹道:“平日里定是当女儿家养的,否则怎会这般……唉……”
我手一颤,差点将筷子摔下桌去。
“君兄可知潇湘馆出了新集子?”有人冷不丁问道,适时打破桌上沉默。
“知道,买了两册,预备给徐兄作生辰贺礼。”师兄答道。
那人啧啧叹了两声:“总共不过五百册,还配了图,君兄居然能抢到两册。”
师兄十分谦虚:“哪里哪里,据闻半客山人又有新作,仍是潇湘馆接了生意,李兄可对新作有兴趣?”
李兄兴奋:“君兄这是哪来的消息?”
师兄道:“十分可靠。”
李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小弟听闻半客山人欲雇人绘灵姬画像,还有百两酬银。”
师兄点头:“确有此事。李兄画技一流,不妨一试。”
我在旁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半客山人是谁?潇湘馆又是什么?”
师兄慈爱地拍我肩膀:“乖,你还小,不懂。”
不过他这么一说我就全懂了,“你居然又瞒着师父呜呜呜……”
师兄动作迅速地捂住我嘴,顺带将我嘴边油渍抹了我满脸。我愤怒地瞪他,试图挣开,师兄却更加用力,低声威胁道:“别动,否则今晚你死定了。”
我识时务地闭嘴不再说话。
饭桌上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君兄对师弟真是爱护得紧。”
师兄谦虚道:“哪里哪里,师弟自幼体弱,近几年好不容易养好身子,今日实在推辞不过,才将他带来。”
“原来如此。”那人会意一笑。
忽然有人对今日萧颛请谁前来助兴感了兴趣:“不知殿下今日是否将花满阁采薇姑娘请了来?”
“听闻采薇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是才艺双全的奇女子,飞天舞亦跳得一等一的好。”有人接口赞道。
飞天舞是齐淑妃所创,算是当时京中一绝,也正是圣上对齐淑妃另眼相待的原因,因而引得后来人争相效法。
“胡扯!”先前沉默很久的李兄忽然爆了粗口,指着发话之人大骂,“采薇舞技拙劣不堪,在娇香楼的梦儿姑娘面前简直不堪一提!”
这梦儿姑娘我见过,娇娇弱弱的小美人,歌喉一等一的好,舞姿亦与采薇不相上下。
“荒谬不堪!”又有人跳出来,“怎比得上彩月姑娘?!”
桌上一时热闹不已唾沫横飞,我忙着从众人唾沫星子下抢救菜肴,一边问师兄:“他们这是怎么了?”
“京中各家花楼今年刚刚办了个花魁榜,各家青楼为占这榜一席之地争得头破血流。”
我仍然不解:“那与他们何干?”
师兄露出悲悯苍生的表情:“没什么,他们只是将自己关在家里太久了而已。”
“瑞王到——”
内宦尖细的声音将一桌嘈杂平息下去,我稍微松了口气,下一刻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萧颛悠然现身,却并未朝我这边看,我稍稍放下心来。
双方各自行礼回礼后,萧颛忽然道:“今日邀诸位前来,不仅只是场春日小聚,今日距春闱已一月有余,诸位可还记得春闱那位?”
说起春闱那位,我还是知道的。
今年新科状元被人告发科场舞弊,告发者正是探花郎,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榜眼将这二位一齐告发了,说是二人密谋舞弊,后者只得了个探花,心中不平才将状元告发。
圣上哪有心情裁决此事,遂将此事交与丞相,将三人一并罢了了事,随即将第四名提了上来,成了状元。
这事十分乌龙,京中也为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师兄在钦天监,也连累此事而忙得不可开交。
这些皆是后话,萧颛微笑着朝某处示意。
我看见那人后,差点站起身来,幸好被师兄死死按住。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云相云鸿兼。传闻云相四岁诵诗书,二十岁中状元,春风得意马蹄疾,其妻亦贤良淑德,二人相敬如宾,鹣鲽情深,正是京中一段不可多得的佳话。
他此生唯一缺憾便是有我这么个不像样的女儿。
我冷笑不止,萧颛有意无意朝我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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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等闲离别易消魂 ...
爹朝我看了两眼,露出惊疑之色。
眼见萧颛一副尽收眼底的了然相,我抚额对师兄道:“看样子师父回来又要怪我惹一身祸了。”
师兄瞪我:“你就乌鸦嘴。”
可事实便是如此。
不过我想,爹之所以惊愕万分,大约是没想到原先那么不成器的女儿现今看着居然伶俐不少,还跟着国师徒儿赴宴,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但无论如何,应是不好受的罢。
我一时热血冲顶,对师兄道:“我想新仇旧仇一块报,师兄你掩护我,我在这里顺些东西怎样?”
师兄一张俊脸扭成了麻花:“你寻死么?”
我咧嘴笑笑。大概古往今来,想在自家阿爹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的只我一人罢。
但无论怎么说,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后,我还是如愿以偿地自筵席上溜了出来。
师兄大概是喝的迷糊了,从头到尾都未注意到我的小动作。况且我记着先前的仇,便借出恭之由,拉着真要出恭的张陵远离席。我今次搭他顺风,回头还得找个机会多谢他。
我一身男装不方便去女眷居所,只得考虑萧颛寝殿。而且据我估量,此处距萧颛寝殿更近,也更方便下手。
但我打如意算盘的功夫明显不及爹,我离开畅音园才走了不过几十步,就被困在半路上。
后有巡逻的王府侍卫,前有正在谈话的王府总管和内侍,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出了下策:往一旁树上翻去。
瑞王府年代久远,因此树木十分繁盛,适合蔽身。我躲在树枝间听那两人说话。
“又有个不长眼的摸进殿下寝殿了。”
“老规矩便可。”总管无心应答,急匆匆朝前走着。
“可殿下吩咐说要留着……”
总管顿住脚步,似是无奈,“殿下若这么说就留着罢了,总归又像那姑娘了不是?”
两人说话间越走越远,巡逻至此的王府侍卫也走得远了,一时间此处前殿庭院只余我一人。
我松了口气,正要跳下树,背后冷不防伸来一只手,凌厉而精准地抵在我后心处,同时一丝冰冷蛇一般往我颈前贴来。
我霎时僵住。
“别动,不然杀了你。”
我闻着身后一股汗味,又听这声音,不由颤颤道:“这位兄台手下留情,我们好说好说。”
背后那位仁兄沉默一阵,忽然凑在我耳边轻嗅,惊疑道:“你是女子?!”
我恨恨地答道:“我是如假包换的男子,自幼假充女儿教养。这位兄台你就放了我吧,咱们一条道上的还不好说话不是?”
那人犹疑一阵才将我放开,我急急喘了几口气,下意识地抱在树干上。
老天呐,真是太险了,今日差些在阴沟里翻船。
他忽然问我:“你知不知瑞王寝殿在哪?”
我呆了,莫非这位兄台看上了萧颛不成?
见我半天没反应,他立时踹一脚过来,怒道:“你究竟知不知道?!”
我连忙闪身:“应该是从这里往东走……”
萧颛他人还在畅音园呢,这猴急得哟。
不过他似乎不打算放了我,我被他挟住,只得乖乖依他意思走。不过令我觉得奇怪的是,他虽问我瑞王寝殿位置,却显得对王府十分熟悉,一个刺客……哦不,采花贼对王府如此熟悉,不免奇怪了些。
但我这疑问没一会儿便打消了。
我瞎猫撞上死耗子给他指对了方向,却没想到萧颛寝殿距我方才藏身的那间前殿不过百步之遥,我不免气急败坏,生出几分功败垂成之感。
他将匕首架在我颈边,带我进了萧颛寝殿前庭。然而刚刚踏进去没几步,周围忽然接连亮起了火把,一路朝寝殿正门处蛇行而去,火把下尽是拉弓满弦对准我的箭手,看得我一阵冷汗。我忽然庆幸没有贸然进来,否则我肯定会被满庭箭手射成一只刺猬。
我远远瞧见正门前站着个人,约比萧颛矮了几寸,而身后之人猛地僵住。
那端火光下的人忽然开口,声音是少年的清哑:“惠芳郡主,你今日来得可不巧,六皇兄正在畅音园设筵抽不开身,特地遣我来好好招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