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流萤知道,这院落便是她上次被带来的地方。
走入院中,里面山石玲珑,小径幽长,布置得颇有意趣。这倒也罢了,奇在一朵花也不见,只在石根道旁遍植五色香草,气息轻淡,若有若无,如同春风初至,捉摸不着,又引得人心里痒痒的。
房中案上摆了一只七层绿玉炉,镂刻精巧,轻烟袅袅,一层层镂空的玉壁随着烟气升腾缓缓转动,里面燃的也似是那香草。
红衣女子将任流萤带入房中,便离开了。
等了约有半刻,一阵香气随风而至,似是淡淡的,但仔细辨去,却又十分繁复,竟遍集了百花之香。随即便听到虾须帘被人撩动,发出玲玲珑珑的碎声,一蒙着面纱的红衣女人步入,眉目含笑,直直瞅着任流萤。
“上次咱们已见过了,你可以叫我瑾娘。”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去掉了面纱,露出本来面目来。
女人约有三十多岁,却生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明眸。青丝堆云,宝髻高绾,红色纱衣轻盈,天然一种秀丽体态,教人不由得心魂动摇。
任流萤将散在颊边的一缕头发挽在耳后,道:“是你治好了我的声音?”
瑾娘点头,微笑道:“你并非天生哑疾,不过是被药物伤了嗓子而已。”
任流萤面容不改,依旧淡漠无波,“可你为何又要害我?”
瑾娘在椅上坐了,斜靠在一方绣花锦垫上,姿态十分美妙,“害你?流萤儿,我们可是救了你不止三次。而你所说的‘害’,也不过是要你真正明白,不管是太子,还是雍王爷,都会毁掉你。”
任流萤后退了两步,背靠着墙,支撑住有些疲惫的身体,连声音都是倦怠的,“为什么你们会选择我?我与你们本无任何牵连。”
“无任何牵连?”槿娘掩嘴轻笑,眸中盛满笑意,更是波光流转,“流萤儿啊流萤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与灵幽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摆脱都摆脱不了。”
任流萤不解,想要再问。
槿娘却已从椅上站起身,迈步来到她面前。周身的香气瞬间将任流萤围绕,呼吸间全是这种异香。
任流萤不由蹙起眉头,黑琉璃般的眸子紧紧盯住眼前这张明艳动人的脸。
“流萤儿,进了灵幽宫,你会拥有你想要的一切。”槿娘轻抚着任流萤的侧脸,吐气如兰,“我们一同对付那些薄幸的男人,一一铲除、毁灭——”
她如丝媚眼隐现寒戾,声音依旧软侬如春水,说出的却是狠绝至极的话语。
任流萤双眼微眯,抿紧了唇不语。
良久,她朝旁边跨了一步,拉开了与槿娘之间的距离,“你要我做什么?”
槿娘怔了怔,随即拍掌一笑,“好,你是答应了?”
任流萤冷笑,“你们几次三番算计,若我再不答应,或许你们会要了我的命也说不定。”
槿娘嗤笑,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了几步,复又在椅上坐下,“第一步,我们要拉拢手握重兵的付远涯。第二步,挑起太子与雍王之间的矛盾,我们隔岸观虎斗。第三步……”
“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任流萤截下她的话,径直问道。
槿娘一愕,随即耸耸肩,双手一摊,摇着头道:“我也不知,这只能看宫主的意思了。”
任流萤心下一凛。
原来,这槿娘并非灵幽宫真正的主人。
可都萧声。那么,这个宫主又是何等人物?还有,槿娘所说,自己与灵幽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的一切,神秘而诡异,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个究竟,知个彻底。
想及此,任流萤暗自攥起了掌心。
这一刻,她不为萧明枫,亦不为灵幽宫,只为了她自己?
此時,庭院外不知何处来的烟雾,渐渐聚成云气。眼见那云朵慢慢飘移过来,香气也是越来越浓。那香云与天上云层混成一片,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迷迷蒙蒙的一片,仿若人生。
……
三月已去,四月至,点点热气在空气中悄悄漫延,夜胧明,天际间,月淡星疏。
付远涯走出宫门,小未忙迎上前,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付远涯立在马车边,似在沉思着什么,半晌都没动。
“将军,如何?皇上可准了奏?”小未看不透他的表情,便忍不住出声问道。
付远涯叹了口气,摇头道:“皇上怎会轻易准奏。”
小未双眉微蹙,“那该如何是好?太子与雍王相争,我们向着哪一方都不会是善果。”
付远涯秀目微闭了闭,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只跳上马车,道:“走吧,先回驿馆再说。”
彼時夜色渐浓,天边一弯月皎洁,淡淡的月光照出人影绰绰,空荡的街道上,只听得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回到驿馆,付远涯挥退了小未,径直去了厢房准备歇息。sxkt。
然,当他刚推开门踏进去時,忽地就顿住了身形。随即,一缕掌风忽然朝他面门袭了过来?
付远涯竟是一动不动,不躲不闪,任由那股掌风袭向自己。
眼看着就要被击中,那掌势却突然停住了。
“喂喂,为什么不躲??”有人暴跳如雷,大为不满的低声嚷嚷,“哦不?为什么不与我交手?”
付远涯笑了笑,绕开那人,来到桌边,拿起火石点亮了蜡烛。
房内立着一人,正背靠着墙,双手环胸,一脸愤愤地瞪着付远涯。
宽大绿袍,清朗眉目,左眼下一颗泪痣格外惹眼。
不是沧流水又是谁?
“流水兄,有段時间不见了。你这次来,又是带了什么消息?”付远涯转过脸,对着他笑,烛光中那张脸更是清丽无双。
沧流水被耀得眼花,不由别过了脸,道:“你什么意思呐?”
付远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道:“没什么。沧兄,我可能要回边疆了。”
闻言,沧流水面色一僵,忙转过脸看向他,“真的?为什么?”
“我受不了这样的纷争,而对于太子和雍王,我更不想向着任何一方。”付远涯来到窗前,眯眼看向窗外,半晌,方低声道:“沧兄,若我要走,你可愿同我一起?”
沧流水被惊到了,他一下子跃到付远涯旁边,眨着眼看着他,“你想要我和你一起?”
付远涯转过脸,朝他点头,秀目中满是平静的诚挚,“对,我想要你同我一起。”
沧流水衣袖下的双手缓缓攥起,也不知怎的,蓦地就失了言语。
然后,在付远涯等待的注视中,他轻轻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一起去边疆。”
付远涯心头一动,禁不住笑了。
自从被“误伤”、萧明枫亲自上门探望而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付远涯的心从没有像磁石这般安宁且平静过。
也许正是因为又身边这个人的存在吧。
只是,他不知道,与这个人一同前往边疆的愿望还要多久才能实现,又或者,也许永远都不会实现。
但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尽力去争取。
所以,付远涯连续上奏,三番请求要回边疆。而沧浪帝大怒,其病情也愈加沉重,因此,朝中左右二相已开始向沧浪帝奏请,言辞间也头颅几分另立太子之意。
一時间,议论如潮,萧明岚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皇上,太子表面似是沉稳,实则姓情急躁暴虐,且乐坊事件后,其名声更是受损。皇上若再如此坚持,于国于民皆为不利呐……”老迈的丞相立于床榻边,佝偻着背,言语间满是急切与焦虑。
沧浪帝已久卧病榻,闻言也无力气反驳,只是闭了眼,有气无力地道:“容朕再想想,再想想。”
老丞相还欲再言,可见沧浪帝虚弱至此,却是再不忍心说下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沧浪帝如此的固执是因为什么。很多人也都反对沧浪帝因那个缘由而立萧明岚为太子,可是,始终未果。
而就在朝中大半人都倾向于废太子岚時,雍王萧明枫上了一纸奏书,请保太子岚之位,并提议太子尽快大婚,婚后他便也可以立即回去雍州了。
一時间,朝中一片哗然。
有人说雍王爷忠诚可嘉,亦有人说萧明枫居心叵测。
枫阳殿。
“就让他们争论着吧,争得越激烈越好。”萧明枫一身锦蓝长袍,立在床前桌案边,手里拿着一支竹管兔毫笔,在青石砚滴上慢慢来回抿着笔尖。
在他面前铺着一张宣纸,纸上只寥寥数笔,此時还看不出来他画了什么。
魏大夫皱眉想了一会儿,却是转而道:“皇上如此固执地要保住岚太子之位,还真是让人……”他一時间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萧明枫笔下一顿,却没有抬起头,只是淡淡地道:“父皇的固执,来源于太子岚的生母——雪贵妃。当年他没能让雪贵妃坐上皇后之位,就死后来死了也只落个贵妃的头衔,父皇心中很是愧疚,便让雪贵妃的儿子做太子,想以此来弥补。”说到这里,他嗤笑出声,满含不屑与讥嘲,“魏大夫,你说,这可不可笑。”
魏大夫却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捋了捋黑须,叹息着道:“皇上倒是个重情之人。”
萧明枫手腕微动,笔尖灵活地在纸上挥舞,在画上添了最后一笔,方放下笔,欣赏着自己速成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