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苦涩的,亦是淡漠的,“后面种种是非,我什么都不知道,却一次又一次被卷入其中。后来只知道,素妍与太子将我送入雍王府,只为辱你名声,却不想又同冥幽宫扯上联系。”
“雍王爷,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说,”她盯住他深沉的双目,一字一顿,嘶哑却清晰,“我不是浪女,我只是任流萤,被你们操控命运的可怜棋子。”
许久都无法说话,此時将往日种种尽数倾诉,任流萤竟没有感到丝毫畅快,而只有锥心般的痛,和所有所有掩饰许久的悲哀与不堪。
她的声音很暗哑,仿若从喉咙中一点点挤出,却是抽离身体渗透血肉的倾诉。
她的隐忍,她的委屈,她所承受的一切不堪……
萧明枫想起曾加诸于她身上的种种伤害,一時间,心如刀绞。
“你……”他的声音在颤抖,甚至在上前扶起她時,他的双手也在颤抖。
冰冷的身体被他拥住,她却并未感觉到温暖。
“任流萤,为何……你不早说。”他闭了闭眼,宛若叹息般问着。
任流萤转过眼,目光幽幽,却是蓦地一笑,“王爷,你可曾给过我丝毫的机会,让我诉诸出口?”
萧明枫全身一僵。
他再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拥了她一会儿,然后松开手,缓缓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她半裸的身体上。
“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事已至此,本王又能如何?”萧明枫慢慢地站了起来,闭了闭眼,微微吁了口气,声音便已恢复往日的冷凝。
“本王虽记得那次相遇,却绝不会因为那次相遇而改变任何主意。”他蓦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他是雍王爷,为了谋划已久局,他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分毫。
任流萤亦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保持着原有的动作,甚至连脊背都是僵直的。
“我早就该知道,会是这样……”她低声喃喃,垂下眼時,便听咣当一声,是地牢的门被锁上了。
周围瞬间暗了下来,静静的黑暗里,前尘往事一如流水,幽幽流过。
正如她告诉萧明枫的那样,她的母亲,也就是如今御史大人的五夫人是一名烟花女子。可五夫人知道自己怀了孩子后,便倾尽所有的积蓄为自己赎了身。然后便靠刺绣赚够了路费,才带着任流萤来到京城寻找父亲。
幼年的任流萤吃过很多苦,进入御史府后,更是受尽了委屈。
所以,当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了在御史府的地位而将自己“出卖”時,任流萤有过怨,却从来没有恨过。
无何如所。她能够理解母亲的迫不得已。
然后便是与萧明枫的相遇,那个深沉如渊的少年,也会在此后的记忆里幽幽掠过。
所以,当那一次知道雍王爷就是曾经的那个少年時,她真的很惊讶,而惊讶的同時,亦感到一丝丝惊喜。
只可惜,后来发生的一切,将她所有的希冀都打破。
她与他有过最为亲密的肉体关系,她甚至还怀过他的孩子,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跨越不过的,他的冷心无情,她的绝望,都将他们分在两岸,两岸之间横亘着一条宛若深渊的鸿沟。
任流萤深深吸了口气,双手裹紧了身上那件他的长衫。
那一声“枫哥哥”暂時将她从毁灭的边缘拉回,那么以后,她又要靠什么才能生存?
她认真地想着,直到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中而睡了过去。
……
往事如烟,袅袅而过。
萧明枫走出地牢,停在枫阳殿外的院子里,半晌未动。
护卫见他未穿外衫,眼中显出疑惑,却不敢上前多问。
“守在这里,未经本王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萧明枫忽然沉声吩咐道。
护卫忙应了一声,想了想,终是迟疑着问道:“里面的女子要如何处置?”
萧明枫闭了闭眼,又睁开,“本王要好好想想。”
说完,他便朝殿内走去。
是的,他是要好好想想,那一声哀伤绝望的“枫哥哥”令他此時的心情纷乱不已。他需要想想要如何选择,要如何“处置”她。
而这样混乱的情绪是他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似乎知道一些,但他一点儿都不想去参透。
世间的情感是带了蜜糖的毒药,会让人疯狂,让人万劫不复。
所以,无论如何,他萧明枫——雍王,也绝不会去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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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下面还有更大的风波,风波之后,流萤才算真正地转变,妩媚妖艳的名妓呐,一直是偶想要尝试的角色形象,吼吼073 他如此选择
太子与乐坊歌女厮混而误了早朝之事很快传开,原本定于三月末的大婚被延迟,而随着沧浪帝病情的加重,朝中大臣便纷纷上奏,言太子行为失德,有损于皇家颜面,应予以严惩。于是,另立太子的流言也渐渐传开来。
沧浪帝气怒不已,想要再为太子掩饰,却终是抵不住人言议论。
永鸾殿。
“逆子?你……你……”沧浪帝一巴掌摔过去,病弱的身体却因此而摇晃不已,被两个内侍扶住才稳住身形。sxkt。
太子捂住脸,忿忿道:“绝对是萧明枫害儿臣,那个歌女就是嫁给他的小妾?那个浪女?”
“住口?”沧浪帝脊背已有些佝偻,面黄肌瘦,只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威仪,透出慑人的光芒,“朕竭力为你抑制他的势力,你自己无能,如今也只有自尝苦果?”
太子忙跪在地上,求饶似的道:“儿臣知错,父皇要帮儿臣呐,要不然……不然……”
沧浪帝一脚将他踢开,“明枫来京城的路上,屡遭行刺,都是由你所为的吧?你以为他是傻瓜,这朝中的人都是傻瓜么??他没有追究此事,朕也有意为你掩饰而从未过问,你竟还不知收敛?你以为你太子之位稳固如山么??”
闻言,太子脸色大变,忙不迭地求饶:“父皇恕罪,儿臣知错,儿臣以后再不如此冲动,儿臣……”
“够了?”沧浪帝厉声打断他的话,随即推开参扶着自己的内侍,转过身,消瘦微驼的背影竟透出无限寂冷,“若非朕念及你母后,也绝不会如此回护于你?而如今,朕大限将至,你便听天由命罢?”
“父皇——”太子跪着上前。
“下去。”沧浪帝头也不回,声音平静而冷漠。
太子一咬牙,腾地站起身,愤愤地转身而去。
沧浪帝迈动脚步,颤巍巍地来到内殿,注视着墙壁上一幅画,画中美人明眸如月,胭脂如华月凝肌,翡翠步摇仿若在云鬓间微微晃动,泠声波影叠青丝,宛然巧笑。
“朕已尽力了,尽力了,只望泉下相见時,你不要怪朕……”年迈的皇帝闭上眼,苍老的声音微颤。
那厢里,太子萧明岚气冲冲地回到东宫,曹公公迎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他厉声吩咐:“来人,去砸了春风乐坊?去?”
曹公公忙拉住他,却被他推开。
“殿下啊,皇上下旨要您面壁思过,您还是……”
“滚开?”太子怒骂。
曹公公嗵得一声跪在地上,瘦瘦的身子战栗着,“殿下,您冷静些吧,若再这样下去,只会害了您自己?”
“你——??”太子猛地收了口,深吸几口气后,倒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说得对,本宫需要冷静,要好好想想。”他眯眼看向殿外,想了一会儿,方缓缓道:“着人去查春风乐坊,越快越好?”
曹公公忙应声称“是”。
而就在这時,一个小太监躬着身子匆匆而来,嗵得一声跪在地上,细着声音道:“殿下,御史府传来消息。”
太子眸光一掠,“拿来。”
小太监忙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笺,双手递给太子。
太子手腕一抖,展开一看,脸色蓦地铁青。
曹公公见他面色不对,张了张嘴,却终是不敢出声去问。
那纸笺上不过两行字,乃是任素妍的字迹——
“爹爹已上奏皇上,素妍福薄,还未嫁入东宫便害太子禁闭,实在无福太子妃之位。”
很明显,乐坊事件令太子即将失去最为强硬的一支支持力量。
“落井下石么?呵呵,那么便让本宫看看,到最后,究竟是谁最悲惨?”太子将纸笺捏进掌心,狠狠捏着,指节处咯咯作响,在这空荡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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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将整个人笼罩,强烈的压迫感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她不得不努力地瞪大双眼想要看清前方,看清周围,直到眼眶涩痛到无法再继续。
昏暗中,她不知道过了几時几天,只感觉到似乎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自己都快被这样的黑暗腐蚀、融化。
而正在此時,忽听“喀”的一声,然后便有低低的脚步声朝这边走了过来。
任流萤心下一凛,坐起身来。
一点微光照进,将来人的脸映得有些恍惚。
一名护卫手提宫灯,声音淡漠:“任流萤,王爷有请。”
任流萤沉默了那么片刻,才缓缓站起身,朝地牢门口走去。
当走出这片黑暗,刺目的光亮令她禁不住眯起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