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娟儿嘴上说严加看守,实际上每天玩忘记了,想起来才瞄两眼。今儿算她走运瞧对了人,不然又要错过。
李纨点点头,喝道:“搜,一点儿可疑的东西都不准放过。谁先找着,重赏。”
她赏人一向痛快,又听是重赏,那些媳妇婆子宛如喝了酒一般眼睛登时亮了,一头钻到厨房里去,恨不得连片菜叶儿上的须儿都要捋干净来看。
邹四娘吓得腿软:“奶奶……奶奶你这是干什么,这些菜禁不住这样折腾啊……”
李纨笑道:“婶子别慌,里头东西坏了多少我赔给你。咱们在外间喝茶解闷,放心,出了事也和你没关系。”
邹四娘战战兢兢地出去了。没一会儿,一个精明婆子提着一篓子红枣出来献功道:“回奶奶,这篓枣儿有问题。”
邹四娘瞧了瞧,啐她道:“好好的圆滚滚枣儿,哪里有问题哩?”
那婆子冷笑道:“我要不是河间马道人,还真被你唬住了。这篓子枣儿里头有一半个头偏小,枣儿衣偏青色的根本就不是能吃的枣子,是我们那里刺儿树上结的果,吃着和普通枣儿差不多,也不会拉肚子吐黄水,就是时日久了毒性积起来了说不准何时就要你见阎王!你若是不信,好歹自己每天喝一碗尝尝看,一个月后你不死我死!”
邹四娘轰然冒了汗,猛地跪下高声道:“奶奶明鉴,这厨下东西都是采办每天送来的,不经我手,我,我也没那个胆子要害奶奶啊!每次奶奶那碗红枣汤,我都私心挑大个儿红艳艳的枣儿,小枣儿都是要挑出来放别人汤里的啊!”
李纨叫碧月扶起她,温柔道:“婶子别慌,我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么,搜出什么也和你无干。你在这边一向做得好,又是太太陪房的亲戚,哪里就能猪油蒙了心,做出这样自找死路的事来?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谁来你这儿,把东西弄混了?”
邹四娘猛地想起些什么,悚然道:“是她,是杜姨娘身边的丫鬟翠儿!其他丫鬟过来,顶多站在外间一会儿,说了要什么东西就立马走人,嫌这里水汽儿大不肯多待的,只有她每次小意儿殷勤直走到里间来,嘴不闲手也不闲,看到什么都要摸一摸动一动,肯定是她!丧德性的小淫/妇儿,老娘和她结了什么仇,这样来害我!”
李纨道:“今儿之事,谁都不准说出去,一旦见了风声,你们这些在场的全都一顿板子打死丢到外头去,知道了?”
众人除了邹四娘皆齐声道:“奶奶吩咐,我们死也不开口。”
李纨笑着对邹四娘道:“虽然我很愿意相信婶子,然而口说无凭,还须婶子下个套儿,想法子捉个现行才是。”
邹四娘磕头如捣蒜:“使得使得,明儿我就把周大姐请来,一定要让那小贱人露出狐狸尾巴!”
李纨回到青葛院,凤姐等人已经吃得有些醉了,问她:“怎的去了这样久?咱们小厨房有好大一笔账么,要不要我给银子你?”
李纨笑推了她一把:“你是喝多了。”
凤姐摇摇头:“你看那两个才是喝多了呢。”
李纨转头看去,只见黛玉和湘云醉得睡在她床上,两个人皆是香腮粉红发丝微乱,雪藕般的胳膊露出一截在被子外头,看起来宛如醉棠晚桂,很是娇憨可爱。
她十分惊诧:“湘云就算了,玉儿怎么……”
凤姐嘿嘿一笑:“说起前尘往事,两人都放开心结,自然也都敞开怀喝了。你也睡罢,明儿好多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快到除夕了><
☆、68第六八回
正如凤姐说的,第二天出了许多事,贾府里乱成一团。
周瑞家的设计把刺儿枣栽到来打探风声的翠儿身上,当下就闹了起来。不怪周瑞家的使此毒计,当她听邹四娘哭哭啼啼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自己亦是出了一身冷汗。那俩姨娘也就罢了,要是李纨出了个三长两短,她有几条命去赔!一听是翠儿使坏,登时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抓着好一阵打,当场把翠儿的头发也给揪下几缕来。
翠儿见周瑞家的死死一口咬定是她,又兼周瑞家的是王夫人得力之人,自己定然坂不倒,情知此事赖不过了,只得一口气把事情都推到杏儿身上去。
众人十分奇怪,此事和杏儿有何关系?一个是王夫人身边的丫鬟,一个是杜姨娘身边的丫鬟,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就扯在一起去了?
那翠儿狡猾透顶,分辨道:“我和大奶奶还有那两位姨娘平日并无深仇大恨,怎的会害她们?她们倒霉,我有什么好处?还不是杏儿指使我,我并不知情,更不知道这些枣儿是要毒死人的。现在看来,大约她想着随便害死一个,璃大爷那里的空儿就出来,她就能填进去了。”
杏儿勃然变色:“好你个小贱蹄子!我平时只顾侍奉太太,院子都不轻易迈出去一步的,什么时候和你有这些首尾了!大爷救命之恩如山,我报恩尚且来不及,怎会行此恶毒之事?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要行,怎么会寻你这样不沾边的人,就不怕你卖我一把儿?人在做天在看,你今儿害我,死了就落个永不超生!”
两个人各执一词,当下就厮打起来,寻死觅活地闹了个沸反盈天。贾母又惊又怒,立即派人堵上她们的嘴拖下去关了起来,叫管事儿的查那些刺儿枣的来历。
王夫人心惊肉跳:“真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丫鬟平日看起来温柔懂事,怎么就……”
贾母道:“你也不要先动气,此事尚且不知真相如何,都退下罢。”
李纨慢慢地和众人一起退了出来,临走时她扫了一眼杜姨娘,只见其冷静得很,仿佛此事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贾琏心里有些疑影儿,但是梅娘表情一点慌乱也没有,又顾虑着她身子大显,怕气掉了自己儿子,便含蓄问道:“翠儿这丫头真糊涂,如今反而惹得咱们火上身。”
梅娘冷笑道:“上什么身?她虽是我的丫鬟,又不是我买来的,关我什么事。再者谁不知道若是我指使,要毒也是毒死那一位才是。”
贾琏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得讪笑几声把话题移开去了。
没几天,翠儿就被送去官府治罪,杏儿则被打发到下面的庄子里去。王夫人后怕得很,特地叫周瑞家的送来许多东西给李纨压惊,李纨安慰了周瑞家的一番,道:“烦嫂子回去和太太说一声,咱们人家人口多,难免出点事。眼见的挨过一槛是一槛,往后再小心些就是了。”
周瑞家的感激道:“还是大奶奶慧眼如炬,知道我那傻妹子不可能干坏事,这才捉住了真凶。往后大奶奶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只管叫我,不要见外。”
李纨笑应了。
自贾家定居金陵后,在贾政的支持下,金陵宗族堂处新盖了几大间房子作了族学堂。贾兰每日都去族学里上课,身边丫鬟又是嘴紧不喜乱说话的,自然不太知道家中出的事。然而他天性聪慧,竟是察觉出些许蛛丝马迹,便到母亲房里给她请安。
李纨看着长高几个头的儿子,心中很想和他小时候一样搂在怀里抚拍一番,面子上却是下不去,只得笑道:“难得,脱了笼头的马,也想着来瞧瞧我这个嘴碎娘了。”
贾兰半跪在李纨脚边,撒娇道:“儿子之前不是每天都来请安的么,偏这几天忙了些,娘就怪罪。”
李纨轻拍他的头:“这几天功课如何,骑射练习得又如何?”
说到骑射,贾兰眼睛大放异彩:“教我骑射的老师不仅夸我进步神速,还说爹是个大英雄,有他这样的爹,真是值得昂首挺胸之事。”
李纨讶然:“他怎么认得你爹的?”
贾兰笑道:“如今爹在战场上声名赫赫,谁人不知?”
李纨带着笑,低声道:“虚名儿都是假的,早些回来与咱们团聚的好。”
贾兰道:“娘放心,爹至少要活到九十九呢。”
李纨噗地笑了。
“我刚刚去房里看了灵犀,他长白胖了好些,像个包子。”
李纨忍俊不禁,摩挲着贾兰的脸道:“还好意思说弟弟呢,你小时候刚生下来的时候,和小猫一样,后来乳娘喂得好,没一两个月就白白胖胖,比灵犀更像包子。”
贾兰眨着眼睛好奇道:“那时娘经常看我吗?”
李纨顿了顿,道:“有段时间你爹……他病了,不能常在咱们娘儿俩身边,那时我怕乳娘不精心,天天没事就往你房里去抱你。你吃得多,长得也快,沉甸甸的,没一会儿就抱得手臂发酸。”
也不知从何时起,怀里那个小包子忽然就抽了条,长成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猴子,活泼可爱,偏又身子娇弱。大户人家的小娃儿容易夭折,为了好养活,更为了体面,亲生母亲是不能经常抱他的,大部分由乳娘代劳。
贾珠去后,李纨院子里冷清,正是因为如此她陪伴在贾兰身边的日子比一般大宅妇人都要来的久。贾兰年纪小小,却很是早慧,仿佛知道谁是他真正的娘,每次她想法子去看他时,都要伸出嫩嫩的手儿握住她手指,眨着眼睛舍不得放开。
如今那个软绵胖乎的小手长成了修长的少年的手,李纨看着贾兰,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孩子总是长得这样快,小猴子变成了树一样清俊的男孩,那眉目说不清是像贾珠,还是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