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和以前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等会你不往你二嫂子那里去?”
湘云想了想:“下次再去吧,今儿实在晚了些。你和她说一声,我家爷晚上还须吃药,怕耽误了时候,叫她别多心。”
李纨点点头:“你放心,她断然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的。”
湘云笑道:“身份不一样,气度到底也变了。”
李纨道:“你不也做了当家奶奶,怎么还是没变呢?”
湘云撅起嘴:“大嫂子又拿我取笑。话说,今儿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老太太给我们安排下住处了呢?”
“这也是老太太体谅你的一片心思,你本是心高气傲之人,要是被那不懂事的奴仆说几句不中听的,心里不知道怎样难过呢。”
湘云大咧咧道:“我才不担心,当年薛姨妈和宝姐姐不也是寄住在这府里,谁敢说她们什么?”
“你也不看看是谁当家。”李纨抿嘴笑道:“好了,不是我赶你,快回去招呼你家爷吃药罢。明儿我打发人先送一笔钱过去,你且凑合使着。你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随你买地也好盘弄铺子也罢,少不得几年缓和过来,将来再还给我便是。”
湘云用力把李纨的手握了一下:“大嫂子的心,这时候道谢反而是生分了。我虽然傻,心里却明白谁真待我好。先走了,过几天再来找你们玩!”说罢带着翠缕和几个外头候着的媳妇一道离去。
梅娘见小厨房之事交涉无果,气得两天没怎么吃东西,把个贾琏急得团团转。他思来想去,还是备了几样小东西送给邢夫人,找她帮忙说话。
邢夫人却也狡猾,拿了东西但不立马办事,由着贾琏跳脚。直到贾母也发觉贾琏镇日焦躁不已,主动问他时,邢夫人才在旁悠悠道:“回老太太,那梅娘怀着身子有些忌口,吃不惯大厨房里的饭食,故而琏儿焦急。依我说,那璃儿媳妇不是弄了个小灶么,年轻人挤在一块儿吃算了。”
贾琏松了口气,直直看着贾母道:“老太太,说来惭愧,她见大嫂子那厨娘好手艺……”
话未完,王夫人开口道:“糊涂东西!她心里想吃什么,额外吩咐一声便是了,谁能缺了她的嘴?咱们都吃得惯,偏她吃不惯,还是说她比谁都要尊贵些儿?璃儿媳妇那边,一是灵哥儿身子弱,有些吐食,二是宝玉他媳妇平素就娇弱,这才划着她的份例添了这么个人,哪里轮得到她眼馋。一屋子主子吃饭,叫半个奴才进来掺一脚,还嫌咱们家规矩坏得不够,这不是养姨娘,怕是养亲娘呢,赶明儿赵姨娘也过来我屋子一道吃饭算了!”
贾母亦是面色不虞:“你平日胡闹,把个凤丫头弄到外头去住,我本就很看不上。如今那什么梅娘仗着身孕就要这要那的,哪天她要当这个家,你是不是也来对咱们说?果然人长得标致些就容易滋事,当初竟是我看错了眼。”
贾琏满头大汗:“不是这等说,只是一个锅里做罢了,并没有要在一起吃。那大嫂子屋里两个姨娘,据说也是吃小厨房里的。”
王夫人长叹一声:“亏得我和老爷平日疼你,你却说出这样混账话来。璃儿他媳妇起这个灶,愿意赏谁是她的事,更别提那两姨娘是她房里的。宝玉媳妇和凤丫头,是她拉的伙,别人更无话可说,你巴巴开口要她给你小老婆加塞儿是个怎么回事?别人不提,你却好意思张嘴要,真个是没有规矩,嫌丢人也不?”
贾琏哑口无言。梅娘闻说他吃了瘪,倒也没怎样闹腾,眼珠子只滴溜溜转个不停。贾琏见梅娘“温顺”,越发疼惜,赶着替她裁衣裳打首饰,同时心中也更加厌憎
☆、65第六五回
在金陵旧族中,有一支当初与史家有亲,后来宁荣两府迁往京中去之后便走动较少,直到如今贾府等人归了旧宅,才渐渐回复来往。皇帝尚有三门草鞋亲,大族亦有贫寒之辈,这一支里便有一个年青男子名贾澈的,不仅和亲戚们比不得,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他家中本薄有资财,不料忽的双亲染病,又兼母亲娘家族里一些泼皮混缠,两位至亲死后不但失了全部房地,倒欠了一屁股债,如今只借住在大伯家中。那大伯心地不坏,就是平日嘴碎了些,经常说得他羞愧不已:“我的儿,你天性纯良,自小没少被人坑,不是我不与钱财你做生意,还是怕你被人骗。前些年我手里宽泛些,不也曾给了你十两银子教你做买卖去?结果本钱亏了不说,居然被人打得我都险些认不出来。我就你爹一个老来弟,他可怜,和弟妹去的早,就剩你这一点骨血在我这,叫我镇日怎样放心的下!”说罢便捶胸顿足。
贾澈脸红了大半:“侄儿无用,拖累大伯了。”
他大伯道:“傻孩子,我是你伯,还是不该的。只是你伯娘近些年身子不大好,你几个哥哥又都成亲,孩子也添了不少,天天顾得了这个看不住那个的。你好歹想法子早些成家立业起来,叫我看着也喜欢。”
贾澈尴尬不已地摸着头,辞过大伯后出门上街去了。他寻思了半天,忽的想起当初贾府回来摆宴招待亲友之时,他随着大伯和哥哥们一道去喝过酒,与那府里的琏二爷说了几句话,他还直夸自己实诚,不如此番去碰一碰?若成了自然是好,不成呢,就当是走个亲戚,也没什么错处。
到了贾府门口,他央门房传了个话儿,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厮出来笑道:“您赶巧,咱们爷才得了空儿呢,随我来罢。”
听此话他方才放下心来,紧紧跟在其后入了府。上一次入这府里是夜黑看不太清,此回有人引着,便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心中连叹府邸华丽豪奢。
那小厮不知其心中所想,笑道:“穿过那院子就到了,爷已经知会,您直走进去就是。”
贾澈谢了小厮,整整衣襟走了进去。只见贾琏穿着家常墨绿绘竹袍儿,正坐在椅子上看什么东西,见他来转身坐正笑道:“这边亲戚虽多,上门的却少——上次和你说的,还只当你客气不愿来走动呢。你大伯身子可好?”
贾澈忙连连拱手道:“他老人家能吃能睡,二叔向来忙,不敢打扰。”
贾琏皱眉:“有什么可忙的,在这里还能有多少正经差事!”他放下手中账册,笑道:“过一会儿我得出门,你也不要拘束,随意坐坐,若是没事咱们喝几杯茶,下次再喝酒;有什么要紧事呢,也不要怕开口。”
贾澈脸腾的红了,半晌期期艾艾道:“二叔这等直爽,我再打幌子也是不该。实与二叔说,我一直寄食大伯家,有手有脚却没事干,心中实在有愧。二叔这里人口多事情杂,想必有些地方要帮忙的……”
贾琏打断他,笑道:“你来得不巧,咱们家不比以往,上下一日乱七八糟也有几十来件事。如今丢得我也闲了,更何况里头还有位能干奶奶掌着呢,更是不相干。”
贾澈见贾琏这样说,有些失望,只得老实道:“二叔说的是,早些知道,我也不会来开这个口叫二叔为难了。”
贾琏瞅着他神色,听他这话后不由得噗地笑出声来:“你大伯说的没错,好个老实孩子。上次喝酒,他也对我露过此意,只是你一直不曾上门来,原先给你预备留着的活儿,被别人顶替了。”
贾澈又感激又后悔:“我不中用,白费二位的心思了。”
贾琏挥挥手道:“也罢,我刚刚想起来,天眼见凉下来,咱们府新开的俩院子里的冰炭之事还没人经手儿采办,你若是不嫌弃,先接着这事罢。”
贾澈见事情有转机,不由得大喜:“哪里敢挑三拣四,多谢二叔赏识。”
贾琏道:“先别急着高兴,银子没多少,还不好糊弄。住在那俩院子里的奶奶都是金贵的人,你须拣好些的送去,别惹得她们不高兴反出乱子。”
贾澈一一应了。
外头有人来请贾琏,他便对贾澈道:“要他们领你在院子里逛逛罢,往后要常来,走迷了惹人笑话。我先失陪,你自便罢。”
贾澈忙恭恭敬敬送走了贾琏。他误解的贾琏临走话中的意思,贾琏本意只是让他在这个院子里逛,他却以为自己将来要常往新开的院子去的,要先去踩踩路,便找到一个小厮对他道:“哥儿,烦你引着我去府上新开的俩院子里瞧瞧。”
那小厮诧异道:“这个点儿里头难免撞着女眷,为何要去瞧?”
贾澈道:“我也不知,方才爷临走时这样吩咐的,要是麻烦就算了。”
小厮怕贾琏怪罪,笑道:“既然二爷这么说,那便是无碍了。想必那两位奶奶此刻有什么事儿不在,你随我去看看罢。”
一进入青葛院和怡湘院中间合抱着的那个花圃,贾澈彻底震惊了。本来贾琏的院子就很开了他的眼,这两个风格迥异又美轮美奂的院落更是把他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种地方住一日,死了也值得了。”
那小厮得意非常,笑道:“这俩院子的确好,原先京中府里这样的有好大一片呢,什么漂亮东西都有,叫作大观园,连娘娘和公主看了都说好。”
贾澈念了一声佛。
小厮忽然内急,便道:“哥儿你就在这一块瞧瞧罢,不要走远了,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