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听了这话笑道:“姑娘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凭别人怎样呢,我不是那爱嚼舌根的人。”
黛玉也笑了:“我也没指着你说呀,你别多心。我且问你,咱们大奶奶那事出来之前,你可曾听人说过她不好?”
紫鹃歪头想了想道:“姑娘这么一说,我倒模糊想起来。咱们刚进这园子那回,我听说赵姨娘身边的丫鬟小吉祥儿抱怨短了钱呢,至于短什么钱就不知道了,得问雪雁去,她听得最真切。”
雪雁本在旁伺候,见问到她,道:“那天小吉祥儿来园子里给三姑娘送东西,我正好路过,听见她与一个婆子在假山根儿下的葡萄架子里念念叨叨的,说什么姑娘们都添了丫鬟婆子了,就环哥儿和赵姨娘还是那几个旧人,按理说不添人,添钱也是该的。言谈中没少说大奶奶坏话,想必是为了这个呢。”
宝玉一合掌道:“看来这个是错不了的。只是没个证据,贸然去问怎么好?”
黛玉道:“谁要你走去问了?这种事还等人亲告诉你不成,自然是自己想办法打听罢了。”
三人正在商量的时候,李纨枯坐在房中,看窗外的柳絮飞舞,心中黯淡。
她本是最要脸面的人,闲言闲语初出来的时候,她气得寻死的心都有,却只记挂着贾兰不敢轻举妄动。想她母子二人借着空位楼之便,才过了些舒心日子,这么快就被麻烦找上门来,她原本隐隐生出的好强之心被一下子打击得灰了。
王夫人冷峻的面容时刻浮现在她眼前,那眼中的无情告诉她,即便她再隐忍躲避,身为她婆婆和贾府实际统治者的王夫人也随时可以用一根指头把她碾得粉碎。
在招财进宝来福旺喜富贵的忠心打理下,李纨的财产渐渐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只是她手中徒有那么些财物,除了自己和身边亲近之人吃穿上好些外,并没有太大用处。
素云掀开帘子走进屋来,手里端着一个装着碗甜奶蛋羹的食盒笑道:“方才我去太太屋里看兰哥儿,他记挂奶奶得很呢,还特特要我拿了他桌上这碗蛋羹来给奶奶吃,说奶奶平日喜欢吃的东西,他都不敢动留着了。”
每天李纨都会打发素云或者碧月去看贾兰,吃了几次闭门羹不得见后,她们悄悄商议好,每次假借贾兰的名义劝李纨进些食,一则避免她得知真情伤心,二则让她好生吃睡不至于伤了身子,可谓是用心良苦。
蛋羹自然是从厨下做好端来的,李纨见其热气腾腾,便知两人捣鬼,叹了口气拿匙子舀了些吃了。
碧月道:“奶奶,依我说这样长久下去不是个事。这事本就可大可小,太太偏要小题大做,可见有私人的意思在里头。县官不如现管,咱们不如去求求二奶奶?”
李纨漠然道:“这事她不搀和我已是万幸,哪里还有个请神的道理?”
素云道:“先不说这事,如今咱们院子里那几个小蹄子不得不赶了。我几次听到她们在背后编排奶奶,恨不得上前撕了她们的嘴,真是气得牙痒痒呢!不知多少不堪的话都是她们流出去的。”
李纨道:“你们说的,我恍惚也知道些。如今我名声已坏,顾不得许多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罢。你去回二奶奶,叫她把那些嚼舌根的打发出去,我宁肯拼着少使唤几个人,也万万不敢用她们了。”
素云得了命令,大觉解气,忙忙地往王熙凤处去了。临走时豆儿那几个小姐妹们正嗑瓜子闲聊,见素云急急走开,窃笑道:“不知哪里撞了客来!如今园子里又没你们的事,做这样子给谁看呢。”
王熙凤听闻李纨院中之事后,不敢声张大办,只悄悄打发走了那几个小丫鬟,又派平儿传话去,说过些时等闲下来,再挑几个好的给她送去。
那几个小丫鬟见李纨动了真格,个个都惊慌起来,百般求情亦是无用,不由得心里不服,齐齐走着欲在王熙凤面前分辨,平儿拦住她们,冷笑道:“收起你们那狐媚子模样罢,平常你们是什么样儿我还不清楚?难得那位菩萨奶奶也生气,可见做得太过。我劝你们不要自寻不痛快,此刻触了她霉头,往后有的是报应的日子。”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虽心有不甘还是恨恨去了。贾母身边的琥珀来请凤姐去说话,凤姐忙叫平儿替她收拾了一下,匆匆一道赶了过去。
凤姐赶到时,只见贾母房内花团锦簇,黑压压挤了一地的人。她正莫名,贾母见她来,笑招手道:“凤丫头,你来的正好,挨着我坐下罢。”
这是殊荣,凤姐喜滋滋凑了过去,嘴上仍不忘打趣道:“老祖宗只会嘴上哄我,此刻是叫我坐哪里呢?左边挨着心爱的宝玉,右边又搂着招人疼的林姑娘,脚下小几儿还坐着两个嬷嬷挤不开去。像我这等没人疼的,只能瞧眼色挂在旁边那红木格杆子上吃桃儿罢了。”
当时贾母身侧百宝架上正有一个孙行者攀树吃蟠桃的裹金瓷塑,配合着王熙凤的话,众人皆大笑起来,贾母笑得眼泪都快出来道:“不怪道她们都喊你猴儿精,我看你岂止是个猴儿,简直就是吃了猴儿尿的。再胡说,我真要你挂杆子上了。”
凤姐笑道:“有东西吃有热闹看,管他挂哪里呢。”
她四处打量一番,见屋子里聚齐了大部分府里女眷,越发惊疑起来,不知道贾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二五回
众人坐定后,贾母方开口道:“前儿我做了个梦,却是梦见珠儿来瞧我,一言不发的也不知所为何事。我年纪大了,想了半日才想起过些时是兰哥儿的生日,往常咱们家里不过赏几套衣服玩具罢了,可怜见儿小小人,自父亲去后生日也没大热闹过,他和他娘一样,平时也太省心了些。虽说平时我面上淡淡的,心里却知道他和珠儿一般是个读书种子,宠溺着反怕不成器,私下没有一日不记挂的。咱们家虽说诺多人口,往后能靠得住的,不知能有几个呢!”说到伤心处,贾母眼眶微微红了。
凤姐见此,忙道:“老祖宗好好儿的又伤心起来,这叫珠大哥地下知道了,心里岂不会不安?今年兰哥儿也有十岁,虽不是个整生日,倒也可以好好办一下。要是老祖宗信得过我,就把兰哥儿生日交给我来办,我拼着贴出几十两银子,咱们家现成的有戏班子,还不把酒席办的丰丰富富的?也见我和大嫂子的交情。”
贾母转悲为喜道:“哪里要你出这个钱!我有心叫你麻烦一天,还怕你不乐意动呢。”
凤姐道:“老祖宗快别要说这话,听得我心怪惶惶的。只是一条,他还是个小孩儿,咱们这么多人蘀他庆生他也经不起,反而不好。依我看倒不如当天请大家在园子里坐一坐,吃一日酒意思意思,权当太太姑娘们与他们母子解闷罢了。第二日再特地请百戏进来热闹热闹,也不要提起生日的事,让他坐个首席儿,好好长个脸面如何?”
贾母连连点头道:“不枉我素日疼你,且是想得周到。你大嫂子是个可怜人,知道你有这个心,还不知怎么感激你哩。去稻香村把你们大嫂子和兰哥儿一并叫来,把此事与他们吩咐吩咐。”
宝玉插嘴道:“兰儿并没有和大嫂子在一块呢。”
王夫人忙陪笑道:“老太太怕是忘记了,之前说过的,他们两人都感染了风寒,养在一处倒于病体不宜,我便把兰儿接到自己屋子里来照顾,让她好好自己休息着罢了。”
贾母诧异道:“那是多久的事了?怎的到现在还没好?”
王夫人道:“兰儿已经好了,只是那孩子最是心重体弱,照顾姐妹们已是心力交瘁,如今一直没怎么见大好。我琢磨着她到底不如凤丫头精神头强,便吩咐她不要挂念园子里的事,只要她静养着。”
贾母点点头,半晌道:“你们都只当凤丫头霸王般一个人,却不知她也累得一身的病在那里,不顾着疼惜她些。珠儿他媳妇平日不做声不做气的,做起事来倒也认真仔细,她和凤丫头搭手帮衬着,我瞧着也还好。”
王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等过些时我派人去看看她,若是病好了,依然叫她回来管事罢。”
贾母叹息道:“只盼着兰哥儿生日的时候她能好起来吧,不然自己儿子这般热闹,她却只是看着,有什么意思?”
凤姐笑道:“老祖宗福大,大嫂子被老祖宗这样一挂念,也不敢不早点好了。”
贾母笑道:“你别只顾和我贫嘴,我听说你大嫂子才撵走几个丫鬟,可有此事?”
凤姐一惊,面上依然是滴水不漏:“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几个丫鬟有些馋懒,大嫂子病着屋里就乱了些,我全打发去庄子那边了。”
贾母点点头:“打发得好,不好好侍奉主子的奴才要着何用?他们母子二人共着才使唤五六个丫鬟也是不便,把我的琉璃给了兰哥儿罢,钱依旧在我这边领。宝玉屋子里有珍珠,这边补上个琉璃,省得显得我偏心。”
凤姐应了。众人陪着贾母说了一阵子话,后见她乏了,渐渐都退出来。
尤氏送过邢夫人和王夫人回去后,与凤姐一起到了她房里。见四下无人,尤氏笑道:“今儿老太太的意思,你可瞧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