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王夫人房中,只见其面色铁青,还未开口,只见一叠书摔到她眼前。
“我见你平日可靠,才将一干姐妹们交与你照顾。不曾想咱们家干干净净的女孩儿,被你一照顾,居然连这种书也弄进园子里来了!”
李纨看着地上散乱的书,只见封面上写着些《如意君传》《肉/蒲团》等字眼,虽不曾看过,心下却大概明白是些什么东西,不由得噗通一声跪下了。
王夫人大怒道:“这事若是传出去,你丢脸倒是其次,那几个丫头以后还说与哪家去!少不得因为你一时疏忽,背上个无家教之名,祖宗的脸,被你一个人丢尽了!”
李纨战战兢兢,道:“太太骂我,我不敢反驳。只是这事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家里几位姑娘断然不是这样的人,她们看什么书,我都心里有数的。不知这些书是从哪里搜到的?”
王夫人道:“说起来真真是要气死我也!昨儿老太太心情好,来园子里看花儿。一行人才走到你的稻香村外头□儿上,忽然看久有丫鬟嚷嚷有人丢了东西,我们便见一蓝布包袱书在山石脚子那里鼓鼓囊囊的。亏得当时我觉得不好,以为是宝玉淘气从外头弄来的闲书,便没当众打开来,回去一看,真个要把我的心给气炸了!那一带就住着你和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丫头,她们身边人平时是出不去的,只有你身边的丫鬟嬷嬷能出入园子,这东西不是你弄来的,也与你逃不了干系!”
李纨含泪道:“太太息怒,这东西并不是我的,也不见得是几位姑娘的。平时我为人如何,太太都看在眼里,我那里人来人往,又有兰哥儿不避嫌疑时常在屋里头,倘若一时被他淘气翻出来,我这脸还往哪里搁呢?咱们家几位姑娘家教严谨,平时一针一线都是经过我手,哪里去藏这腌臜东西?说到底,虽说只有我们住在那里,这园子却不是只有咱们这些人。平时那边府里有人过来送东送西,或者哪些老成的媳妇小厮自己不长进弄进这些书来,不慎丢在我那儿,我也是有冤无处诉。”
王夫人虽因黛玉之事暗恼李纨,此番也有借机敲打的意思,但是心底对李纨为人却是相信的,也有那么一丝不忍。她知此事若真是闹开来,吃亏的最终也是自家人,便冷笑道:“你不提兰哥儿也罢了,既提了他,我少不得说句,你不比其他媳妇,守好妇道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兰哥儿将来的前程!你倘若因一时歪念,做下那丑事来,我也不敢把他给你养着了,还不如送去老太太那里干净。”
这话极重,又是当着王夫人屋里人的面,李纨只觉得脸上有火在烧一般,热辣辣直流下眼泪,宛如断线之珠。
王夫人道:“在此事查明之前,你安分呆在自己屋子里,我和老太太那边的问安也省下不消你去,没我的命令,你不得随意出屋。另外姐妹那边的事今后也不用你管,兰哥儿暂时在我这边住下,你不准见他。以后若再出什么事,休怪我无情把你从府里赶出去。下去罢,我看着这些事就烦心!”
李纨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磕过头回去了。
兰哥儿被接到王夫人那里,李纨屋子里的丫鬟都不能轻易出稻香村,外头的人也不能随意进来,自有王夫人派过去的几个婆子看守。整个稻香村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一片愁云惨雾冷冷清清。
禁足虽苦,好歹碍不着李纨饮食起居,日常用例皆没有克扣。只是时间一长,贾府中渐渐传闻李纨的作风问题来,还有人造谣说李纨青年守寡熬不住春心萌动等等。
素云是个爆脾气,每每听到,少不得大骂一番。碧月和她再不忿,却不敢告诉李纨,怕她又添烦恼。
黛玉闻说此事,几次欲见李纨都被拦下了,其中王夫人院里一个婆子还意味深长道:“姑娘干干净净的人,总往大奶奶那里跑做什么?没得沾上晦气。”
黛玉冷笑道:“什么晦气香气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富贵有福之人,沾了些也不算什么。倒是你们这些享福的,一把年纪还守在这里,不怕折寿?”
那婆子素来知黛玉嘴利,不大敢回她,只耷拉着眼皮不做声。迎春也带着丫鬟来闹过一回,皆没能进去,两人无奈,便商量着找宝玉问问。
“二弟,今儿这事,我看太太是下狠心了。”迎春担忧道:“太太虽说佛爷般一个人,一扭起来,除了你没人能说动她,还需你走一趟。”
宝玉也十分纳闷:“此番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我本来想打听,她们都遮遮掩掩不告诉我,就连太太身边的金钏儿也不做声,我问谁去呢?”
黛玉道:“我想出一个人来,问她错不了。”说罢伸出两个指头。
宝玉拍头道:“怎么一急起来把她也给忘了!”
一行人忙忙到王熙凤处去了。刚进屋,却见她正指挥人搬花盆儿,见宝玉他们来笑着迎进屋让座道:“难得,什么风把你们这三个人吹到我这里来?林姑娘,我昨儿给你送去的茶叶还好?”
黛玉笑道:“我屋子里的茶都是你送的,我都吃惯了,哪里有个不好字?我今儿来不是为了喝茶,是有事求你。”
凤姐笑道:“我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也无需开口,这事我帮不得。”
宝玉道:“我们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帮不得?”
凤姐摇头道:“你们来问的不就是大奶奶的事么?她这回的事非同小可,我劝你们也不要瞎搀和,没得引火上身。”
迎春冷笑道:“原来你也是个嘴头子厉害的,平日你们也不曾结仇,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引火不引火的?”
凤姐笑道:“二丫头你不要生气,我也没想看热闹。她这一撂挑子,你们的事全落在我肩上,我能不急么?”
☆、第二四回
宝玉道:“好嫂子,你既然也和我们一般急,就赶紧也想想办法罢!大嫂子本身就是个可怜人,经这样一闹,不知道心里有多气恼呢,病倒也是有可能的。咱们府里说到聪明能干,若是你称第二,万万没人敢称第一的。”
凤姐连连摆手笑道:“别,别,这大帽子我可带不起。说来也怪,她是有什么难得的好处,引来你们这样三个人替她东奔西跑的?倘若哪天我不小心干坏了事,你们几个小祖宗愿意为我劳动劳动,也是值了。”
黛玉忙道:“你没得说生分话,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将来你有不便,咱们怎么就会袖手旁观了?你今儿大大行个方便,日后有的是见好处呢。”
凤姐点点头:“你们这样软硬兼施的,我若是再推辞,恐怕就成千古罪人了。依我看,这事绝非偶然,必有背后使坏之人。一包袱书不比其他小物件,怎能说丢就丢了?还是那样显眼的地方。更蹊跷的是,老太太去园子里看花的那天早上下了场细雨,那包袱倒是干干爽爽的,可见是赶着雨后那个点放过去的,务必要使人看到。大奶奶她原本只管着你们姐妹的事,搬进园子后,这园内大半她说了算,里面的油水不比以往,难免得罪或碍着个把人,你们细细寻思这里面的缘由,说不定顺藤摸瓜到几个嫌犯也未可知。”
黛玉笑道:“你们听听,还推呢,心里和个明镜儿一般!这事你原比别人熟练,干脆一事不烦二主,替咱们打听查出来可好?改日我们好好的治一席酒请你,就当谢谢你。”
凤姐道:“使不得,我即便查得出来,也不能查。你们未经过家事,哪里知道咱们这府里的麻烦?我久居管理之职,早就被嫌得厉害,这个关节眼上再闹腾几下,她们那群人恨不得吃了我也是有的,我虽不怕,也被缠烦了。告诉你们一个巧宗儿,往院里几个姨娘身上查去。”
三人疑疑惑惑的出了凤姐的屋子。宝玉道:“这事咱们休要散了,合在一起秘密地查罢,省的惊动了人。”
正说着,探春却是过来笑问道:“你们聚在一起做什么呢?这样鬼鬼祟祟的,想必是有好玩的事不告诉我,快点说罢。”
黛玉明白宝玉话里意思,才要悄悄儿摆手让迎春别说,怎知迎春性子虽改好了不少,依然是个老实人,脱口道:“是为了大嫂子那件事,不是玩的,你当不知道罢。”
探春笑道:“原来是这桩事,我原有心询问,苦于没个借口。我看你们似乎是从二嫂子那里刚出来,必定是讨了主意,何不与我也说说?我虽愚笨,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迎春至此方明白过来,沉默着不敢吱声。探春见此情景,心里也明白了大半,面上就有些过不去,说笑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这下可不得了,咱们这位三姑娘可是心里最有成算的,如今教她知道和姨娘们有干系,还不知心里怎样想呢。”黛玉叹息道。
迎春也懊悔不迭:“都是我笨,一时没想到说了出来。”
宝玉安慰道:“本不是二姐姐的错。”
因宝玉处人多口杂,迎春处屋子也不方便说话,三人便到了黛玉的潇湘馆继续商议。黛玉道:“我们在这里闷想也不是一回事,这些零碎小事丫鬟们平日最爱嚼舌根,好歹问问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