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将这“您”字咬得很重,曹得全没有反应。我又是笑道,“曹公公见识高,那这话话一定有所耳闻,‘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听之不似人声,察之不近人情’。我看用来形容公公您,到很是贴切。”
他起身,拍拍膝头,脸色很难看,但极力忍耐着,回了我一句,“奴才该死,但奴才从没有害娘娘的意思。奴才敢说,没有奴才为娘娘处处挡了风头,只怕娘娘早就大意失荆州了。娘娘如今在气头上,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我不以为意,喝了几口灵芝入药的鸡汤,出了阁门,上太液池转悠。只是眨眼间,就到了丁亥年的初秋。九月里,晨开暮闭粉白淡紫的荷花渐渐伶仃,如同美人迟暮般,凄清孤美。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想起曾念叨给他听,诉说衷情,而他不屑一顾。十四,你的王府终于换了满园春杏。
“娘娘好兴致,害了人,也有心情赏花。”琅铘苏闻不知从哪冒出来,笑的讥诮,眼神冷漠。
我忽然不敢与他对视,别过头,淡淡回应,“琅大人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出入皇上的后花园,就像进你家院子一样自由。大人的姐姐,就算将来是当朝太后,大人也应当知道,私闯禁苑,那是杀头的大罪。”
他深深看我一眼,讥讽一句,“你来看荷花,以为自己就出淤泥而不染?后宫的女人,我还真的不能小瞧。即便像你这样美丽的少女,原来也是一条毒蛇。我真不应该对你心慈手软。怎么,你还跟曹得全这样的够奴才搭上了,寂寞难耐?”
“你——”
他一把揽过我的腰,欺身吻住我的唇,重重的咬下,我痛得低呼。他仍用力吻着,手还探进裙里,我使劲挣扎,他一把扯下我的腰带,推开我,嫌恶地使劲抹着嘴唇,“这是我最后的温情,你在密谋的好事,傅清阳全部都跟我说了。我不计较你指使傅清阳做过什么,你要如何争宠都好,但从今天起,你记着容妃和琅铘世家,不是你能扳倒的。只要有我在,容妃就会一直做她的宠妃,直到死的那一天!”
我恨狠的盯他一眼,转身跑掉了。回到东暖阁,婉言看我衣衫不整,聪明的没有问原因。
“婉言,你姐姐蓝容华,和容妃的弟弟,琅铘苏闻有什么过节吗?”我像是抓到一根线,却摸索不到源头。
婉言面上无波,笑道,“是相识的,不过,是他们少年的事了。主子,也认识琅铘长公子?”
我将琅铘苏闻假扮女子蓁瓶儿,在后宫四处寻蓝容华的事,除了他为我刺青和几次胡来,剩下的都源源本本的告诉了婉言。
她没有特别的反应,只说,“这个琅铘长公子,有一手惊绝于世的绣工,姐姐是和他扮的蓁瓶儿相识,两人时常交换心得,久了自然熟识了。”
“久了,便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柔情,蓝容华后来知道他是男子,感情渐渐浓厚,于是私定终身。岂料,蓝容华却辗转入了宫,这就成了一桩劳燕分飞的憾事。”
“主子。”婉言的平静裂开一丝缝隙。
我抓住她的手,长叹一声,“婉言,不要瞒我,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不是为了探究秘密,而是那位琅铘长公子,抓着我的把柄,稍时他跟容妃联合,我就再无翻身的机会。”
她不想事情这样严重,就将那段往事跟我说了,我没有推敲错,但我想不到的是,我跟蓝容华长得很像。不是容貌有多相似,而是同样淡漠冷清的气息,和披泻如瀑的长发,从背影看,简直是同一个人。难怪,那个琅铘苏闻总爱从我身后出现,原来是流连我的背影袅袅,不能自拔。
婉言说着说着,话扯到容妃那儿去了,“容妃的身子都五个月了,外面传言她怀的是皇子,还说皇上有意立这个皇子为储君。主子,咱们现在的处在被动的位置,一但她真的生了皇子。主子,咱们又该怎么办?”
我却不担心,“皇上今年刚好三十吧,三十而立正是盛年,立太子未免言之过早。这个时候,失去爱子的小婉仪,应该不依不饶才对。”
“主子的意思是——”
我悄声吩咐她几句,换了裳服,而后出了东暖阁,独身到了长春宫的宫门前。在两座威武的石狮子前,我挺身跪下,拔掉钗钿珠翠,任长发散落披泻下来,伸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俯首重重的磕头,“皇贵妃娘娘,贱妾罪该万死,竟然让娘娘遭受污蔑,贱妾向娘娘请罪来了。娘娘!娘娘!求您处死贱妾吧!”
一身缟服素面朝天的我,在宫门外哭喊不休,里面没有动静。婉言领着皇后过来时,我几乎都将嗓子喊哑了,因为流产后虚弱的身体,即使磕头也磕不出响声。婉言陪我跪下,哭得令人心酸,“主子——”
“咚咚咚”,皇后亲自上前三拍铁环,见没有动静,她冷声道,“好大的胆子,本宫在此,竟敢闭门不见!”
皇后虽不得宠,但皇帝向来敬重她,所以她在后宫也甚有威严。加上皇后对六宫的众人的态度不偏不倚,不厚此薄彼,也不特意打压,比着容妃更叫人信服。哪里风头高了,往往能被她平息,只有气焰高涨的容妃是个例外,有皇帝的宠爱无限,娘家的雄厚势力,容妃从没有将皇后放在眼里。若不是皇后行事谨慎,从不出半点差错,只怕后位早就易手他人了。
“砰”,宫门大开,令人胆寒的嗓音响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不知晓皇贵妃有身孕,若是扰了她的身子,你们谁担当的起?皇后!朕没想到你也由着她们胡闹!曹得全,把纯婉仪给朕带回长生殿!”
第三十七章 伴君如伴虎(二)
“不——,臣妾不回去!”
我推开曹得全,步履不稳的冲到皇帝面前,因为跪久了,我站不住身子,直直的跌倒,魏扶风微微变了脸色,一把接住了我。
倚靠着他,抓住他的襟领,我哭了出来,是心中真的很痛苦,滚烫的眼泪止不住下落,串成悲伤的珠帘。此刻,我就是一个痛失孩儿的女人,我有权力哭喊和任性。他冷血心肠,亲身骨肉的性命都可以拿来利用,他气急败坏不过是气恼没抓着机会,何其可恨。我拍打着他的胸膛,哭得凶狠。
魏扶风重重叹气,一把横抱起我,上了龙凤轿,“朕带你回去,不要再哭了,朕没有凶你的意思。朕,哎——”
“不!臣妾要向皇贵妃娘娘请罪,她怀了皇上的太子,臣妾不敢跟她作对了,臣妾要跟她请罪。”我死命摇头,他抱得更紧,冷哼一声,“什么太子?朕怎么不知道?看来,皇贵妃的身孕,需要好好照看。曹得全,多派些人看护长春宫,没有朕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出。”
“喳!奴才遵旨!”
我的哭声顿了一下,睁开可能已经红肿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的侧脸,细长的眼,含着凌厉阴鸷的寒光,抿起的嘴角偏偏又勾勒出笑意,明明白白显露的杀气又被掩埋下去。
为何现在才清楚这个人的真正模样,若早懂,便不会有这么多的事发生。我失神了,直到被他抱回长生殿,我才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一段时间没有回来,它又变成魏扶风的寝宫。东西还是原来的,连我的褥被都没换,青竹窗半开着,那日我摔的芙蓉石茶碗没有收拾,洒落在地上。
我不知如何面对他,俯身去捡碎片,他从花梨椅子上起身,“别捡,小心伤到自己。”我一惊,被碎片割破了手指。
“不要跟我闹别扭了,还是回来住吧。东暖阁太小,这时还好。等过些时日,天冷了,那里本来就通风,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再说那边离太极宫很远,有什么事我怕来不及过去。”
我站起身,一阵眩晕,他赶紧从后面抱住我。看到我的手指浸着血丝,他很紧张,就要用嘴帮我清理伤口,我推开他,笑了,“多大个事儿,子建也这么紧张。那孩子流掉时,满床的血,子建却不见得着急。时候不同,子建的人也就不同了。那时是皇上,现在是夫君,变来变去,我都快不认得了。”
魏扶风自知理亏,俯视着我,并不说话。我也是仗着他对我的愧疚,屡屡出言不逊。他身边都是柔顺可人的女子,只有我像生了根反骨,总要见他气恼才开心。他多半出于新鲜,才对我诸多容忍。说是宠妃,其实我不过是讨他一时欢心的宠物。好时,赏几分好脸色。恼怒了,那就丢在一边冷落。
我转开身子,拨弄着双耳花瓶里的蔷薇花,默默不语,等着他发怒离开。“你喜欢吗?”他问,慢慢迫近,将我罩在他的身影里。
“什么?”我不敢回头,怕看见一张盛怒的脸。
“花。等你回来看的,再过一段时日,它就该凋谢了。我每天换一朵。算算,九月初七,就快是你的生辰了。”他伸手环抱在我的腰间,下巴搭在我的肩头,亲密得诡异。
我觉得不安,我并不喜欢蔷薇,他摘一朵养在水里,又每日换着,就等我回来看,这是什么意思?忍了忍,不敢问出口。
魏扶风兴许等着我问话,结果我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忍耐一阵,还是扳过我的身子,背着窗口透进来的光,他问,“十六岁的生辰,你想怎么过?不如,请你的爹娘进宫,举行一个很大的宫宴。另外我在盛京封一个府第给他们,你以后想看爹娘,就不用回蜀地了,他们也省了路途遥远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