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得全突然闯进来,“皇上,奴才在皇贵妃娘娘的寝宫,发现了这个。”
他交上一样东西,刻着我的生辰八字,小腹处扎满了银针,魏扶风接过,拔出一根针来,在指尖轻轻一下,便渗出血丝。
“立刻将皇贵妃拿下,关押天牢!”他冷静的下了命令,终于不再维护容妃了,我止住泪,他端着药汤喂我喝下去,“别怕,有朕在。”他揽紧我,眼眶泛红,“朕真是后悔不已,误听谗言,结果却害了我们的孩儿。”
“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若此事,真是皇贵妃娘娘所为,臣妾想亲自问问她,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儿,他是无辜的,不论臣妾多么令她厌恶,可是腹中胎儿,他是无辜的呀。”
魏扶风点头,心疼的抚摩我的头发,我瘦了很多,他早看出来了,“朕答应你,朕知道,你受了委屈,朕怪自己大意,朕也不能原谅,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西雪上前,手搭在腰后,小腹向前凸起,她说道,“皇上,结论不宜下早了。当务之急便是妹妹的身子,这血可得尽快止住,其他事都可以暂且延后。纯婉仪,你也不要过于伤心了,也请皇上不要难过,千万保重龙体。”
魏扶风见了她,深深叹口气,“西贵嫔,永远这么端庄理事,若是后妃都有你一半德行,今日的事,就绝不是发生。这更让朕下了决心,绝不能留下如此心狠的人。”
“皇上。”西雪不想她的一番话,反而让皇帝更有了决心,担忧的看了看我,还是转身退下了。秦莲一直没有插话,只交了一盒东西给婉言,便和西雪一起走了。两人总是同进同出,不过有她们两个的支持,我还是安心不少,至少不是孤身奋战。
不过,我还是开心的太早了。那天,我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傅清阳配的药方里,有宁神安睡的中药,所以我过了几天浑浑噩噩,时醒时睡,过了六天,我终于好得差不多了,才停了养血益气的汤药。换了强身健体的补药,加上日日的枸杞老母鸡,我日渐丰腴了一些。
魏扶风一直住甘露殿,也不召幸妃嫔,整日除了国事,便是陪我说话解闷。落胎等同与生孩子,不到一月是不能下地的,他又不许别人打搅,我镇日只能窝在床塌上,于是常烦他陪我。所以婉言等人,时常可见天子一面批阅奏章,一面安抚怀里不依的女子,也不见他恼怒,反而笑的开心。
偶尔,我午睡时,冒出细密的汗珠,他会在旁边轻轻扇风。婉言要帮衬着,他却怪婉言不周到。坐小月子不能直朝风头,不能着凉,不能露出发顶......几乎所有的禁忌,他都问过傅清阳,还认真的遵照着做,从不马虎了事。
然而,容妃的事,不见他提起。直到一日,婉言告诉我,容妃非但没有被审问,反而她的娘家人都加官进爵。容妃的母亲,身为侧室,仍然获了一品诰封。古来尊嫡贬庶,妾室能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其夫的地位不知有多尊贵,可见琅铘家族的势力越发坐大了。
不过,这些都是他赏赐的,若没有他的一封再加封,何以如此。我绝不退让,此次,非分个你死我活,否则,我誓不罢休。
魏扶风下朝回来,我靠在绸面躺椅上,见他进来,便背过身去。“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在我身边坐下,往日我会翻身钻进他怀里,一番撒娇,极尽娇憨之事。今天我却沉默着,他伸手点点我,不见我做反应,这才渐渐明白了。
“侬侬误会夫君了,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可容妃拒不承认,我也不能屈打成招。再说,我冷静想想了,这事,不像容妃做的。她素来行事跋扈,巫蛊此等阴招,她是不屑使的。”
他又为她开脱了,那日,他明明说的斩钉截铁,结果却是这样。这个时候,若我是个柔顺的女子,应该闭口藏舌,冲他娇憨撒痴,更得怜爱,可我只觉得万箭攒心,咬紧了牙关,心口痛得流出泪来。
魏扶风将我扳过去,见我泪流满面,立时住了口,他皱起眉头,重重叹气,“罢,罢,罢!你尽管提要求,我都允了你,可别再倔气了。你这身子本就弱,只这般气,你怕不气伤了,我却心疼。”
我挣脱他的怀抱,眼里盛满了泪水,愣是让它流回去,负气一问,“皇上,我尚未出世的孩儿,何其无辜,算来你是做父亲,要怎么补偿我?封修媛,封嫔,贵嫔,还是妃,皇上不能还我公道,总应该给我个正当的主位!”
第三十五章 福祸相倚(二)
“朕,不能!没有子嗣不能晋位,至少现在不能。”魏扶风的眸光深沉,细长的眼,清俊的脸,我第一次这样看清楚。他是帝王,不管他说再多的情话,说的时候多么温存,该牺牲的人,他不会放过,也不会心软。
我推开他,微微笑了,“皇上,请回吧。臣妾恭送皇上!”他叹气,甩袖离开。半晌后,我抓起芙蓉石茶碗砸了下去,婉言听了响动跑进来,“主子,发生什么事了?皇上怎么走了,还发好大的脾气——,主子,你怎么了?”
我红着眼,高傲的扬起我的头来,缓缓念道,“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1)。莫不饮恨吞声,我甄懿一样能做到!”
婉言低下头,哭了出来,“主子,您哭吧,憋在心里也不是法子,哭了,咱们就好好计划着,为小主子讨回公道。您别忍着了,奴婢实在心疼——”
我偏过头,珠兰碧叶白花,开得盛艳,“女人虽然是水做的,但是宫廷不需要,身为后宫女人,即使是眼泪,也要看着别人流。婉言,把《道德经》和文房四宝准备好。另外,把这盆花给我扔了,勺得慌。”
“这,奴婢知道了,主子稍等。”
上等的墨,极品砚台,洁白的宣纸铺下,婉言立在旁边,拿起墨块,“婉言,你出去吧。我没有什么事,你不必伺候了。”她放下,转身出去,随手将门拉上。
偌大的宫房内,与殿外的阳光明媚不同,灰暗着,流动着阴寒的气息。拿着一件尚未完成的小肚兜,不由得想象,她穿着衣,露出胖乎乎小手小脚的样子。原来这就是做娘亲的心情,盼着她来,一针一线为她勾勒温暖,我仔细看看针脚,实在凌乱。看来我还不是一个称职的娘亲,所以这个孩子,选择离去吧。
我拿起剪刀,将肚兜剪成碎片,和着为她准备的长命锁一起包好,想想是该扔了,我的确还不够格做一个娘亲,将来,她会回来的。连同着她的小摇篮,我都放到一角,不再去看。宣纸被窗口进来的风吹落下来,炎夏里,绿树成荫,繁密的树叶飒飒作响。
“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上,辱为下——”,寂静的宫房里,只听到我平静无波的声音,“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如婴儿之未孩。众人昭昭,我独昏昏。众人察察,我独闷闷......”
记忆越飘越远,穿越荆棘丛生的黑暗,回到了那天。
“奉天呈运,皇帝肇曰,有卫将军陈修远,犯大罪。勾结权臣,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甚至与敌国密谋,使得边关战事截截败退。犯此四等大罪,实乃不忠不孝忤逆之辈,对尔这般勾结叛国的奸臣贼子,除去姓氏功德,着令抄家,九族之内通通斩首午门外!钦此——”
面貌尚算端正,左脸一道疤痕,皇帝身边的亲信,那个眉目阴沉的大太监,他捧着七色提花锦缎,不紧不慢的念完圣旨,时辰便到了午时三刻。监斩官长的很清秀,穿着紫金蟒袍,束发白玉冠,上挑的凤眼漫不经心的看了看四周,脱下那件大红斗篷,随手拿起牌子,“啪”扔下地。
这一家上下六十余口人,排成了“品”字形,都穿着脏污的死囚服,背手跪倒,身后站着拿刀的刽子手。监斩官的牌子一落地,刽子手便将“反臣逆党”的高牌取下,有人哭了出来,因为口里塞着木丸,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咽声。场外围观的人,却个个兴奋的大叫,“好!杀得好!大奸臣陈修远终于要被斩首了!”更有甚者,对着死囚吐口水。
陈修远被捂着口,即使是跪着,身资也挺立坚强。刽子手从最后面,一排排斩杀。围观的人,情绪越来越激亢,等得到了阆修远这,钢刀一挥,人头落地,那些人终于欢呼起来起来,奔相转告,大奸臣终于得到应有的下场了。
娘看着他不瞑目的眼睛,哭不出声,不久之后便不认得人了,镇日疯癫。爹爹老来丧子,因与陈大人亲近,又遭罢黜,于是心灰意冷,带着我和娘回到蜀郡,做了散号郎官。
我的哥哥陈修远,又叫甄修隐,十岁时,过继给了爹爹的同僚。那位陈大人无子承膝,待他极好,哥哥幼时也常常来看我。后来,他从一个小兵,一步步加官进爵,直到成为威震一方的卫将军,而哥哥却再也不进家门。
他不是无情,而是权力越大,身边便危机四伏。他不想连累家人,结果却让陈家上下因他冤死。哥哥不能闭眼离开,因着他有冤,因着对陈家的愧疚。而他到死,都没有愤怒,他心中也许一直相信,皇帝是误听谗言。他苦苦等着皇帝的免死旨意,直到他人头落地时,终于等到了。然而,午时三刻开刀问斩,让他连鬼都不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