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红光离弦的箭般向血人儿的方向飞奔而去,数百只箭矢齐刷刷对准了红影,弓满,弦绷,只待一声令下。东方夜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蠢蠢欲动。
第84章
萧泠小心翼翼地给那血人儿披上外罩,以不触碰到他身上任何伤口的轻之又轻的力道。轻柔却固执地将血人儿被血水雪水汗水打湿遮掩了双眸的额上碎发拨弄到一旁,让那血人儿的视线毫无阻碍地对准自己的目光,强忍着心头刮骨剜肉的痛苦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用梦幻般轻柔的声音唤到:“逝儿”
北辰逝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嘶哑肿痛的喉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大股大股的血不停从口中涌出。
萧泠用手指擦拭着,却是徒劳无功地越擦越多,手指不行换手掌,手掌不行换手背,手背不行换衣袖,只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流了。不要再流了。
雪衣默默无语地上前,取了一颗药丸放进了北辰逝口中,掀开北辰逝身上的外罩,就地取材,以雪为水,以撕成条的衣物为带,熟练地清洗,上药,包扎。不过多久,外伤便已处理完好。
北辰逝配合地任由雪衣摆布着,不喊疼,不叫痛,仿佛雪衣手下摆弄的并非自己的身体般。他三世以来最深最痛的疼早已被人从身体内硬生生剜去了,还有什么样的疼什么样的痛能让他喊疼叫痛?
此时此际,此情此地,所有的所有灰飞烟灭后,只有一个信念不停回荡在他的脑海:活下去。他要活下去!一定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天使洁白的羽翼早已被尘世污秽的泥沼染黑,天使纯净的心灵早已被熊熊的火焰灼烧成灰色的烬,他是自地狱历孽镜过刀山涉冰山踏烈焰转黄泉渡忘川而来只为复仇而存在的死神修罗。他展开了巨大的黑色的羽翼携着毁天灭地摧枯拉朽的力量抟扶摇九千里俯冲直下,遮天蔽日,万劫不复。
有什么滴在脸上,温热的,咸咸的,北辰逝反应迟钝地转头看去,却原来是萧泠的眼泪,北辰逝心头一震,手指痉挛般地抽搐着,终是没有抬起。干裂暗紫的唇蠕动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虽是无声,通过唇形萧泠也看明了北辰逝未出口的话语,那是…别哭。
哭?自己哭了吗?萧泠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触手处一片温热湿润。眼泪,好陌生的一个名词,从出生到现在,再多的苦再多的难再多的伤再多的痛,眼泪始终都是与自己绝缘的,即使在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坍绝望灭顶的那一刻。而如今…
“好,不哭。师傅带逝儿回家”萧泠扯出一抹带泪的笑,目光温柔坚定地说道。
家?何为家?家为何?家在何方?何方是家?这一生最深的牵绊早已随风而逝,还有何处可安身立命?北辰逝长睫垂下,掩住了眸中所有的思绪,并未反驳。
萧泠小心翼翼地抱起北辰逝伤痕累累的身子,冰冷的触感使得萧泠不禁打了个抖,怀中身体轻到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重量,萧泠银色的眸中闪过疼痛怜惜愤怒悔恨,却害怕刺激到北辰逝此刻脆弱敏感不堪一击的心灵强忍了下去。
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如果他早一点到来的话,如果他没有在雁归林里浪费太久时间的话,逝儿也不会,也不会…他们接到北辰殇的信息赶来看到雁归林斑斑血迹狂风过境般凌乱不堪累累白骨曝尸于野的样子的时候便知道大事不妙了,兼之远处阵阵飘入鼻间的浓浓血腥味道和不断传入耳际的兵器碰撞声,一行人心内更是焦急如焚,但面对林内庞大复杂瞬息万变的阵法却也束手无策,只能强迫自己静下来,全心全力应付眼前的困境,好在摇空在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上颇有建树,倒不至让他们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
饶是如此,在这传闻中雁过亦要绕道的林中也是花去了大半的时间,听着远处渐渐停止的干戈之声和北辰逝嘶哑凄厉的喊叫声时,他们的心已是凉了一半。
众了发了狠拼了性命不要,中了不少陷阱挨了许多伤后,终是狼狈地从死地极境突出了来。
却也只是从一个死地进入了另一个死地,更荒凉更死寂更绝望的极地。
“殇呢?”无边的死寂中有一个声音天籁般打破了一地绝望和窒息。
别人耳中的天籁不啻于狠狠刺向北辰逝骨血的刮骨钢刀锥心利器。
萧泠只感觉怀中的身躯重重一震,有红色的液体从他眼眶流出,触目惊心的伤。
难道?被自己忽略了许久的问题终于浮出水面,萧泠环顾四周,满目疮痍,却独独不见那个紫衣清隽绝代芳华的冷傲美人。萧泠只觉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一直从脚底蔓延到心尖,如坠冰窖。脑海中却始终有一个固执坚定的声音不知疲倦地一直喋喋不休着:不会,一定不会,怎么会?
第85章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在了,那个死人脸,那个变态,那个怪胎,那个没心没肺的浑蛋也会活得比任何人都更精彩更快活更舒适更长久。就算这个世界下一秒就会飞灰烟灭万劫不复,那个生命力顽强到堪比打也打不死灭也灭不完的耗子的冰山面瘫男也会以自己无声息执拗到近乎变态的坚持支撑到最后一秒的。
那个人,那个从小到大没有生过一次病受过一次伤流过半滴血脸色跟脾气一样又硬又臭跟茅坑里的石头有得一拼的男人,那个不管走到哪都标榜着自己是一座移动的千年不化的冰山的男人,怎么会呢?对,一定不会的。
现在不是冬天吗?看,雪都下得那么深了,那么深,那么深,深到足以把一个活人活活掩埋的地步了。这样的积雪,这样的季节,不正该是他那样的冰山生命力最顽强的时刻吗?
没有回答,空气似是凝成了一管笔挺锋利的冰,恶狠狠毫不留情地呼啸着划拉过脸颊,痛,生痛,痛到连心都跟着抽搐了。
萧泠努力地想要扯出一个笑弧,弧度尚未圆满便停滞在了嘴角,徒然换得一滴清泪划过眼角。
“他的尸骨呢?”身后有声音不依不饶。萧泠第一次发现这个江湖上被无数人又爱又憎的“雪影神医”是如此的惨酷,冷性绝情。也是第一次了解到原来活人的体温也可以低到这种程度。
萧泠再一次憎恨起自己的无能来,十多年那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大雨滂沱的绝望之夜来再次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无力,原来,自己这些年这么多的努力到头来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他甚至连一个十岁的稚儿和一个心智尚不及十岁稚儿的笨蛋都保护不起。此刻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把怀中的人抱得紧些,再紧些。
有人声再度响起,是南宫,对雪衣说的:“一切等回去再说”
“虽然夜某对诸位单枪匹马独闯龙潭虎穴的胆识勇气很是佩服有加,也很想和诸位义侠勇士好生煮酒饮梅好生海阔天空天南海北一番,可惜看情形好像夜某的皇帝哥哥等不及了”在一行人将要转身离去的瞬间,一直神色慵懒半眯着眸斜倚于早已枯萎死去的梅树下冷冷看着这一群闹剧的东方夜开口了。
众人顺着东方夜的目光望去,大朵大朵紫色的礼花在阴暗下来的天幕下绽放开绚烂的花朵,迷了众人的眼,惑了众人的心。
上百只拉紧了的闪着森森寒光的弦对准了一干将北辰逝和萧泠团团护在正中间的众人。空气被拉成了一条绷得紧紧的线,蓄势待发。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东方夜抬起的手即将落下的时候,惊天的剧变发生了,“嘭”好大一声声响,爆炸声,碎裂声,嘶喊声,惨叫声,重物落体声,哭爹叫娘声,兵器落地声,硝烟四起,烽火弥漫,血溅三尺,雪落千丈,血流成河,尸骨横陈,却原来是一个杀伤力极强的微型炸弹,这是北辰逝在北上前交给南宫离的,为的就是以妨不测。因为这次的事态太过紧急了,南宫离就带来了,没成想真的就派上用场了。
东方夜见此情形,眸中颜色深沉了许多,危险得眯起上下打量着南宫离,阴冷黏腻的蛇般。
第86章
就他所知的冷残绝非会轻易相信他人之人,眼前这个痞子样的男人是谁?冷残居然肯将这最后的保命稻草交到了他手上。
巨大的声响无需多久必会引起宫内之人的注意,众人虽惊异南宫离祭出的如此巨大的杀伤性武器为何,但时间紧迫,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思考,一击成功后退敌后众人便要撤离。
袖上传来了一个重量,萧泠低头看去却是北辰逝捉住了他的衣袖,萧泠疑惑:“怎么了?”
“输给我些内力”北辰逝无声地说道,因为速度不快,萧泠辨出了他的唇音,依言照做。
“灭阳你听着,自今日起,但凡北辰逝存活于世一日,定以你千里江山之灰烬,万众子民之残骸,祭奠吾之亲爱,此愿不圆,誓不为人!”沙哑的残破的粗嘎的如疾风划过窗纸如钢刀刮过颅骨,索命的修罗。血不停从他张合的嘴角流出,瞬时便染透了萧泠的半边胳膊和中衣。接下来的事情他记不得了,因为他已彻底陷入了昏迷。
东方夜望着白茫茫一片的远方,眼中凝起千年不化的寒霜,嘴角掀起了恶意惨酷的弧线:冷残,这一世,我定要你众叛亲离,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