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车到后来也是一件苦差事,每日都在车里摇摇晃晃的,到觉得头晕眼花,全身都闪了架一般,每日住店后,躺在床上便再也不肯起来。
大冷天的赶路实在不是件好事,也亏得南边的雪不大,路到不难走。只是越往南边走,雨渐渐的多了,湿冷湿冷的很不舒服。
章延闿跟着车夫一同坐在外头,他披着蓑衣,带着斗笠,长时间得坐在车内,已经让他感到无比的烦闷。
“这天有完没完,怎么会这么冷?”章延闿缩着脖子,将双手插在袖中。都说南边暖和,这都到了湖广境界了,还是这么的冷,这南边的客房还没有暖炕,他们随身带的被子都是湿漉漉的。
车夫从怀里掏出个酒囊,递给了章延闿:“老爷,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章延闿吃了口酒,凉凉的酒透着心里冰冷。酒非但没让章延闿感到暖和,却是更寒冷了:“好冰牙。”
车夫道:“咱们这的天就是这样。老爷还没往南边去,那边的天比这的还要糟,冬天一直到夏季都是雨。老爷是北边的人,到了这南方还真是不适应。我前年送一个官儿到云南去上任,没一年,就听说那官儿不做了。”
“难怪朝廷当初打交趾多年都攻不下来。”
“交趾那就更不用说,去了那里的官就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的。”车夫再次把酒囊递向了章延闿,“到了那里,还真要靠这个了。”
章延闿又喝了一口,这个时候到是觉得身上有些暖和了,他将酒囊送到车内,对着抱着手炉的世芸道:“你也喝一口,比你那东西管用。”
车上并不暖和,手炉是一刻也不能离的,她接了酒囊抿了一口,实在是太辣了,辣得她直吐舌头。
“等住店了,多要些酒带着吧。”章延闿又转了身子同车夫道,“还是这外头好,咱们还要走多少日子?你还是等过了年再回去吧!”
车夫道:“快了,前头就是兴义府,兴义县也没多少路程了。我把老爷送到了,这就回去,老爷给了那[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么多的路钱,我要带回去过年。”
第六十二章教谕(下)
这一日才到十里长亭,便有人上来:“请问尊驾可是本县新任教谕章先生?”
顺儿从车辕上跳下来恭敬地道:“正是我们老爷,请问二位是……”
那人一听正是自己所等之人,面上立即露出欣喜之色:“我是本县的训导,奉知县大人县谕,特来迎接章先生入城。”
章延闿在车中已然听到,等着顺儿转身回到马车前,这才开了车门出来,同那个训导行礼。两人却是在长亭说话,世芸已经转到后面的车上去,过了一会儿子,两人说了话,一起上了车。
“县令大人说,先生一路舟车劳顿,今日便不宴请先生了,请先生歇息,明日再来拜访。”那训导的面上颇为高兴,说话间带着浓浓的喜庆。
章延闿被他的欢快感染了,连声应着。
县学在县衙左侧,却是鄙陋不堪,正中为明伦堂,东西二斋,明伦堂后是教师的住处,四处地方都是空地,请章延闿自己随意挑选。东西二斋之后本为学生的住处,只是那依旧没有人。
“前任教谕现在何处?还请代为引荐。”
严训导道:“早已上路。”还不等继任来交接便慌着走,这位前任教谕还真是个急性子。
“那诸位学生呢?”
严训导道:“本县民风本就不好学。如今又值年关,等明日再来拜见先生。先生还请歇息,学生且去整理整理。明日学生再来拜见。”
章延闿听得那位严训导自称学生,有些暗暗称奇,他们处于平级,怎可自称学生,看来此地学风果然有待提升。
“不知你住在何处?”这里四处地方都是空地,他又住在何处。
严训导笑道:“学生住在他地。”说着便到前面的东斋打理自己的事情。
送走严训导,章延闿指挥着家人把东西搬回屋子,那些个大件的箱子,也就放在了外面,反正也是覆了油布,不畏雨水。
严训导说是屋子已经收拾了,只是还是让世芸瞧不过眼,几个家人一起动手这才把屋子收拾妥当,换了衣裳,喝了热水,这才一个个面上有了血色。
晚饭是高安媳妇做的,横云去打的下手,横云没在厨上做过,到帮了不少倒忙,好容易摆好了饭,章延闿请了那位仍在前头做事的严训导在外间吃,又吃了些酒。
严训导很是不客气,呼啦啦地吃了,末了打着饱嗝醉醺醺的回家去了。
大家都累了,到了地方后又狠狠地忙了一通,才起更就睡下了。这一觉睡的很踏实,不用惦记着一大早便要赶路,也不用惦记那床铺是否不合意,章延闿睡到自然醒,门外守着的横云听到了动静端水进来:“严训导已经在等老爷。”
章延闿忙净面穿衣迎了出去,这是昨日已经定好了的,要先去知县大人那里拜见。
本地的知县姓郝,单名一个仁字。他今年四十六岁,也是个举人出身,却是因为老成,加之相貌端正,补了知县的实缺,却不想落到了这个地方,如今已经六年都没有挪地方了。
郝知县一见章延闿甚是欢喜,直接让他同严训导办了交接:“本县的上任教谕,本县也未曾见过,一直由严训导暂代教谕之事。”
连郝知县也未见过,这县已然是多年未有教谕,难怪从未出过一位举子。
东西很快便弄好了,郝知县留了章延闿吃酒,又命自家太太去把章延闿的家眷也接了过来在后衙摆酒。
郝知县的太太是个矮胖矮胖的女人,比郝知县大一岁。她的官架子却是十足,端坐在椅子上,双膝上放着个手炉,手里挑拨着那手炉里的炭,好半日才道:“怎么还没到?且打发人去看看?”
领着世芸来的丫头笑道:“太太,章太太已经来了。”(注:举人能称之为老爷,举人的妻子便称之为太太。)
郝太太笑着抬起头,点了点头,却是没有站起来:“恕我未曾远迎。香儿,茶。”
世芸侧身坐下,托了茶盏吃了一口,瞧着那个同郝太太一同进来,毫不客气就坐下的那个妇人。这妇人好生没有规矩,却是何人?
世芸命横云将礼物送上去。
郝太太看了一眼,到是又添了几分笑意:“这般客气。”便拉着世芸说话,“章太太打哪里来?一路上走了多久了?”
“京城。”
“那可是个大地方。”那个妇人掩口夸张的说道,“县太太跟教谕太太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里像我,到如今连县城都没出去过。”
郝太太身边的一个小姑娘笑道:“严奶奶哪里是没出过县城?那次我们到城外的定积庵上香呢?”
郝太太啐了那小姑娘:“哪个要你多嘴。”又歉意地道,“小孩子家没规矩。”
严奶奶站起身走到世芸面前:“这是郝二小姐,是县太太的小女儿。”
“我到喜欢小姐这般活络。”世芸随手摸了个荷包递过去,“留着玩儿吧。”
郝家小女儿到是十分的欢喜,她觉得这荷包做的精致,那上面的花样子也新鲜:“多谢章太太。”再一摸那里面居然有东西,她瞧了一眼,却是两个金瓜子儿。
好大方的人,果然是从京城来的。
郝家小女儿就挨着郝太太坐,郝太太也瞧见了,眉毛一挑,心里颇为高兴,面上的笑容又添了一分,只听着郝太太道:“怎么果子还未摆上来?拿新鲜的好果子来。”
那个严奶奶一瞧见郝太太面上的颜色变了,又让人拿好东西来,晓得这位精打细算的县太太得了好处儿。只恨自己今日没把自家的几个孩子都带来,要不就赚了,她眼珠儿顿时滴溜溜地转了转,随即盯着世芸手腕上的镯子:“章太太这镯子到是好生的精致,这是什么样式的?我竟然没瞧过。果然是从京城来的,什么东西都是这样的精致。”她说着就要动手褪了世芸的镯子。
这哪里是要看,明白的是要抢。世芸不动声色的抽了手,奇怪地瞧了没有半点尴尬地严奶奶,对着郝太太道:“恕我眼拙,这位是……”
郝太太瞧着严奶奶那副穷酸样儿,不由冷笑,果然是上不得台面。
不等郝太太开口,那位严奶奶便抢了先的道:“不劳县太太尊驾,我自个儿说吧。我家相公是本县的训导。”
“哦,是严训导的家眷。失敬失敬。”难怪说这里不通教,训导太太竟然这么彪悍。
严奶奶听了世芸满口的失敬,只当她会拿些什么来陪礼,却不想什么表示也没有,不由地撇了撇嘴:“失敬什么的,我们也不敢当。章太太是从京城来的。”
郝太太接过话:“从京城,果然是很远。当年我跟老爷来任上也是走了许久才到的。”
世芸道:“正是。在路上走了三个多月,知县太太原籍在何处?”
“山西平阳府。”
世芸走了一路也将那图志看了一路,一些大的地方那还是知道的:“我记得是跟潞安府在一处,潞安府的潞绸是天下有名的。”
郝太太连连的点着头,扯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我这衣裳就是潞绸做的。”潞绸是她们山西除了老陈醋之外,最值得骄傲的事,是作为贡品上贡皇上御用的。这里的愚妇不晓得好处,只看重那宁绸之类,只以为天下只有宁绸之类,真是坐井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