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皆称奇。
雪阳宫并非苏锦翎原来想象的那般严苛,宫人们也果真如严顺所言,离了贤妃的眼便“放肆”起来,只是贤妃那般精明个人物,怎会不知?只不过她宽宥为怀,极少拿他们计较,于是愈发贤名远播。
这些宫人们一旦得了空,便围住毛团,起先怕狗的也勇敢了,纷纷拿着吃食逗毛团大人给他们作揖。
毛团是何等狗物?面对宫人主动送上嘴边的美味无动于衷,扭头旁视极为高傲。直等得宫人们对它行礼了,它方懒洋洋起身回礼,于是雪阳宫近期的奇景就是人与狗互拜请安,后来发展到在贤妃面前表演,再次博得贤妃大笑不已。
苏锦翎认为艺多不压身,已决定将毛团训练成一只无敌小狗。
最近她在教毛团做算术题。她记得中国古代好像没有阿拉伯数字,自己又是一“文盲”,为了不引人生疑,便在纸片上画了几根肉骨头来代表数字。
宫人有时会好奇围观,待毛团挨了批趁机上前拉拢腐蚀。
小讨厌不知不觉成了小可爱,而苏锦翎也渐渐融入这个崭新的环境,贤妃愈发多起来的笑容和不间断的赏赐让众人也愈发的喜欢她了。典灯女官还送了她方自己绣的木槿花罗帕,她欣喜的收了,琢磨了半日,拿丝绳编了个如意结还了礼。
苏锦翎发现照管毛团有许多好处,且不说每当训练好一个小节目便有赏赐,也不说大家也愿意同她接近,单单是她的行动要较其他宫人自由这一点就让她分外开心。她可以借带着毛团散步的机会四处游玩,而且不必担心迷路,只是有时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目光在暗处盯着自己,可是每每回头,却只见四围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这日,她又带着毛团出了雪阳宫,没走几步,就见远处甬路上走来两个人,一个是穿篾黄褙子的姑姑,另一个翠蓝的身影很是熟悉。
她定定的看了一会,忽然欣喜的奔了过去:“映波……”
樊映波只瞟了她一眼,便目不斜视的随姑姑进了雪阳宫。
她迟疑片刻,不顾毛团抗议,也跑了回去。
原来百莺宫留下的秀女于今日分往各个宫殿,樊映波便在雪阳宫做了一名负责浇花的宫女,住进了听雪轩。
苏锦翎曾向她打听过苏玲珑的消息,只知道是被留了牌子,可是天栾城宏阔博大,宫殿林立,宫人与宫人之间虽偶有消息暗递,不过她们初来乍到,更是沧海一粟,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件,可能有的人即便到了二十五岁离宫之际也未必被其他宫里的人知晓曾有这么个人存在过。如此苏锦翎倒愿永听不到她的消息,只希望她平安便好。
苏锦翎没有想到和樊映波竟是这般有缘,若是换了别人和自己住在听雪轩定是有许多不自在。只是因了身份之别,自己睡正房,她睡偏房,朝夕相处,更加熟悉。
樊映波仍旧很少说话,心里总像藏着什么秘密似的。苏锦翎也不是个多语的人,她信奉的是言多必失,最好不要给自己和他人添不不必要的麻烦,段姑姑的“多想一步,少行一步”也应是这个道理吧。
只是有次夜间路过樊映波的门前,听到里面有压抑的哭声。
她犹豫了许久,手终于没有叩动那扇房门。
或许每个人都有不想对别人道起的隐衷吧,况且知道得越多,担忧的便越多,别人的秘密放在自己这,总是多了几分沉重,还是无知快乐些。只不过每每转身离去时,总觉得樊映波的眼默默的注视着自己的背影。
044冤家路窄
她无法猜测那目光,只是莫名的会将那心底的秘密与自己联系起来,然后笑自己敏感。
在雪阳宫的半月是轻松而愉快的,苏锦翎觉得自己今生做得最正确的选择便是留在雪阳宫,由是对严顺和段姑姑分外感激,隔三岔五的便将贤妃给她的赏赐分出一些来送去以表谢意。那二人怎会收她的?而严顺愈发有意无意的对其多加照拂。
六月六,狗馈浴。
这一日,宫廷差使臣降香设醮,帝京的贵戚士庶亦至观献香,以求护佑。听说熙湖上画舫连绵,抱挹荷香,浮瓜沉李,纳凉避暑,湖边游人如织,散发披襟,恣眠柳影,或酌酒以狂歌,或围棋而垂钓,游情寓意,不一而足。而天栾城各个宫殿均要将衣物寻出翻晒,存书亦摊至庭中,驱除积存的潮气,防止蠹鱼,至申时末方会收回。于是自点卯完毕,雪阳宫上下便忙开了。一个时辰内,锦绣绫罗四处铺开,在如雪堆砌的背景下,迎风摇曳,曼妙多姿。
苏锦翎的任务则是需负责给毛团沐浴。怎奈她刚把它放进忘忧湖中,它便凄厉惨叫,那架势就像是有人要谋杀它一般,引得路过的宫人纷纷前来观望。
她大囧,可任凭怎样安抚毛团都不肯安静,最后竟放弃挣扎,大眼水水的对着她,大有心若死灰之态,然后前爪合十,悲壮的向湖底缓缓沉去。
急捞了它出来,它便温顺的伏在她胸口,呜呜着,如泣如诉。
无法,只得取了只大木盆,遣小太监挑了湖中之水,又烧了几壶开水兑进去,待水温适合,再放入几片荷瓣,方连哄带劝的抱了毛团进去。
此番它倒很听话,站在齐腹的水中,冲她讨好的叫了两声。
洗浴开始。
毛团异常平静,摆出很享受的摸样,伸着脖子闭着眼睛四肢摊开,任由她摆弄,甚至还发出了类似猫的惬意咕噜声。
又添了一瓢水,看那荷瓣悠悠打转,金色长毛于阳光下闪闪发光,再抬头……蓝天浩瀚,白云如丝,四围花娇柳媚,香风习习,绫罗绸缎,飞舞翩跹。耳边又传来隔壁宫人拿大拍子拍打毛皮物品的欢笑声,不觉心情大好,拿宽齿梳子蘸了皂角粉梳洗着湿漉漉的长毛,口中快乐得唱起歌来。
“我爱洗澡乌龟跌到,幺幺幺幺,小心跳蚤好多泡泡,幺幺幺幺,潜水艇在祷告。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幺幺幺幺,带上浴帽蹦蹦跳跳,幺幺幺幺,美人鱼想逃跑。上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有空再来握握手……”
毛团配合的伸出爪子,仿佛掉了毛的脸上表情可笑。
“上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我家的浴缸好好坐。噜啦啦噜啦啦噜啦噜啦咧……”
“聂小倩……”
有人在身后轻唤,她唱得正高兴,根本就没听到这个略带戏谑的声音。
“聂小倩……”
这回听到了,心里暗想,这是谁啊,竟叫了个女鬼的名字,是不是姥姥和黑山老妖也在附近?宁采臣啊,你又在哪里?燕赤霞,快来抓鬼啊……
宇文玄铮背着手立在身后,看着那个忙碌且兴奋的背影,唇角微勾……果真是在骗我,幸亏小爷聪明,看小爷一会怎么收拾你!
此际,苏锦翎正唱到高潮部分,“噜啦啦”个没完,毛团也兴奋起来,不停的在水盆里扑腾,一人一狗玩得热闹,全没有看到那个绛红罗袍之人的满面愠色。
宇文玄铮收起笑意。
我在你身后站了这么半天,你倒和一只狗玩得如此开心。亏我放下十五岁的高龄在贤妃面前忍吐撒娇的求她将你弄到这来,亏我忍了这么多天才来找你算账,亏我听你唱什么“噜啦啦”听得头大还未发火,亏我……
“聂小倩……”强压怒火。
不理。
“苏锦翎!”派'派后花'园;整'理怒喝。
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
只见一人铁塔似的立在不远处,然而即便还有一定距离,亦能把目光最先落到他那象征智慧的高额之上,正午的阳光将其点缀得圆润光泽,更显威武。
此人……似是在哪见过……
犹疑之际,宇文玄铮已是大步上前:“苏锦翎,还记得小爷吗?”
小爷?
这称呼……这额头……这气势……聂小倩……
她脑子轰的一声。
她怎么就忘了这位八殿下?她怎么就忘了这位八殿下自幼便由贤妃抚养,自会出入雪阳宫?她怎么就忘了曾得罪过他,还骗他说自己叫聂小倩?
什么叫乐极生悲?什么叫冤家路窄?
毛团,你是只狗啊,怎么身边来了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毛团正不成调的哼着她那首戛然而止的歌,又将身上的水抖得到处都是,然后瞪眼看向这边,等待表扬。
宇文玄铮成功的在她脸上看到了惊恐,很好很强大。她的皮肤可真白,这会吓得又白了一层,现在近乎透明,好像雪,吹一吹便可化掉。
本就不硬气的心再软了软。
“你……没规矩,见了小爷也不请安!”派'派后花'园;整'理
苏锦翎转过神来,飘乎乎的屈膝行礼:“给八殿下请安,八殿下吉祥。”
膝盖刚一弯,心里立即懊悔。真是入乡随俗,莫名其妙的骨头就变软了,她是应该如上次那般摆出革命者的姿态的,可现在看他脸上那副似笑非笑的得意……也罢,就当是生在礼仪之邦,宽宏大量的让他一回。
“贤妃果真会调教人,连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也这般遵规守礼了。”宇文玄铮一撩袍子下摆,潇洒的坐在石栏上,摆出殷殷关切的姿态:“最近可好?在此可还习惯?”
“托殿下洪福,奴婢深得娘娘照拂,一切都好。”
苏锦翎并不知自己来到雪阳宫有宇文玄铮的一部分功劳,如此说法不过是宫里一种约定俗成的客套罢了。
宇文玄铮自是知晓,反正他是没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好心”,他也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他不过是想……可是看她这般低眉顺眼,话也说得动听,不禁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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