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黄氏并不知道内情,声音陡然急促起来,“薛广集那个畜生,真是该死!”
说着,神色萎顿,急喘连连。
“娘,”她连忙抚黄氏的脊背,帮她喘气。虽说是继女,黄氏一手带大,还是有感情的。南风不禁后悔在她面前说破。
他们就在肖家住了下来,一来方便给薛广集看病,二来也算是给月娥壮气势。谢家已经出了一个退回来的丫鬟,如果再出一个下堂妻,只怕谢家底下的妹妹都不好人家。再者谢长生的意思是,这事是女儿犯的错,且又怀了孩子,休回家来也不能再嫁好的,还不如将就着过。
情况如众人期盼的那样,薛广集的病情越来越好转,人已经清醒,只是半边脸都涂满了黑乎乎的膏药,瞧着委实有些吓人,那翩翩佳公子的气质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萎靡徒然。毁了脸,他的仕途之路很是艰难,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讲,这是毁灭性的打击。融安每日诊脉回来摇头道:“当大夫的救的了病,救不了命。”
没过几天,秋闱下榜出来了,薛广集是中了,不过是倒数第一。而小舅妈家的黄文正中了头名——
作者有话要说:好荡漾,上章好多姑娘给留言。
81、舌头利剑
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这个消息让薛家人很振奋,中了秀才,本应该大肆庆贺,摆酒七天。如今薛广集这幅尊容,躲人还来不及,哪里肯丢人现眼。只得家家请辞,户户请退。道是和同窗游玩去了,日后再请客云云。
而闷在家里的薛广集简直跟死了老娘一样哭丧着脸。咳咳,他老娘被儿子媳妇荒唐行径一气,斑白的头发变成花白,五十岁的人看起来像要半截入土的老妪。
薛广集从来都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从小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念书学字也特别快,他承载了薛家所有的希望。在鹿鸣学院里,他不是读书最好的,却是人缘最好,阿谀奉承,结交权贵子弟,几乎成为他的本能。可惜权贵子弟也不是吃素的,人人见惯了趋炎附势,不过看你这只猴耍的格外卖力。这一次能侥幸得中秀才,乃是因为他巴结上了主考官的寡妇女儿。换句话说,这秀才来的不是真材实料。大周尚风姿,圣上年年点状元皆为翩翩美少年,上有好焉,下皆从之。故容貌丑陋者在仕途上走的艰难些,若身体有残疾或容貌有碍观瞻,仕途之路一般来说无望。薛广集肚里没货,脸上没光,这辈子就只能做个酸秀才。
都是贱人害的!他不能接受怔怔望着窗外枯黄的落木,被萧瑟的秋风一扫,纷纷落地。
“三弟,你怎么坐在窗边吹风,快起来。”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用回头,也能知道是他憨厚愚蠢的大哥。
薛广集在哥哥面前从来都是乖弟弟,他关好了窗棂,落寞的身影映在阴险下,看不清神色。
薛老大心酸不已,父亲早逝,大哥又比小弟大了十岁,透着隔辈的关心。定定看着弟弟脸上的纱布,不由悲从心来,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哥,娘的身子还好吗,我怕娘看到这鬼样子又发病。”薛广集开口道,声音低沉无力,哪有往日的神采。
老娘的病根多数应在小儿子身上,薛老大搓手苦笑,“娘没事,你放心,有你**子照看着。”
薛广集点头,道:“**子贤惠,是我不孝,娶了个恶婆娘回来害了全家。哥,我要休了她。”
他一惊,紫棠方脸大张,露出一口黄牙。谢月娥是他弟妹,有些话要避嫌。休妻莫说在大户人家,就是在平民百姓家里头,也是极少见的,除非这女子大奸大恶,委实难容,一般看在儿女的份上,都会忍着过日子。闷了良久,才瓮声瓮气道:“你决定了,哥哥马上就去叫宗族长老来。”
这个回答在薛广集的意料之中,显然他并不是要哥哥的意见,只是要一个态度罢了。轻叹一声,道:“她毕竟是个妇人,肚里还有薛家的种,这样休了,下半生也不好过。”
前一刻还定定说要休妻,后一刻又说不忍心。薛广集的话云绕雾绕,并不是憨厚的哥哥能猜到的。
翌日下午,薛家老大老二两口子和谢家谢长生和黄氏,南风以及肖融安,以及谢家大伯和薛家亲舅都坐在薛家堂屋里说话。这个排场按的是薛广集的意思,先和长辈通气,再谈休妻。
午后天空聚起一团乌云,遮住了日头,狂风肆虐,旷野的树枝纷纷脱尽衣衫,甩起光溜溜的膀子在狠狠在空中抽打。天要下雨了。
由薛大舅和谢大伯开口寒暄了一阵,终于进入了正题。
“谢氏不仅犯了七出之条,还敢伤秀才。先休了,再报官。我和邱师爷还有几分交情,胆敢请他老人家做主。”薛大舅两撇保养得宜的小胡子翘的老高,不紧不慢打着官腔。
这人先把一屋人给震慑了,自古民不与官斗,谢大伯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做了里长。骨子里一副怕事的心态,巍巍癫癫拱手道:“您说的极是,小的没见识,要说这闺女,是我们家没教好,给您添麻烦了。话又说回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肚里有薛家的种,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门,这孩子也是个福星,您瞧瞧,一怀上,姑爷不进了秀才。”
南风知道这种场合自个只有旁听的份,故将众人的神色一一收在眼里,薛家媳妇看夫君脸色,两哥哥看弟弟脸色,薛广集么,非常的淡然,简直像是看一场无关的笑话。要么是他不在意,要么是胸有成竹。如果是前者,大伙完全没有坐在这里的必要,而后者么,依照她对这个人不肯吃亏的的性格了解,只怕是早就设好了笼子给他们跳。
“你怎么看?”她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融安,幽幽低声道。
融安看向她,若有所思,不欲多言。
她突然觉得意兴阑珊,何必问他呢,这次肯来是自己求了很久的缘故。肖融安是大夫,悲天悯人是他的性格,救死扶伤是他的职责。他救人治人,不分善恶。月娥伤人的事,对他来说又是个难题,作为表哥,是希望表妹生活幸福。作为大夫,自然对蓄意伤人者无好感。今天两家人愿意坐在一起,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看是赔多少而已。谢家希望有大夫坐镇,多一份成算。肖大夫心里不舒坦。
“放你娘的狗屁!在爷面前乱吠!”薛老大面红脖子粗,撸起衣袖举起钵子大的拳头,骂道:“我三弟中秀才关他屁事,十年寒窗苦读被谢氏一朝毁了。现在我老娘被气的头发都白了,什么福星,依我看,生完孩子早滚蛋,别在祸害我家。”
忽淅淅沥沥的冷雨和风而下,带来一股股寒潮。
话粗理不粗,薛老大是实诚人,摆出个恶相,活像贴门口的关公。这厢谢大伯就不好开口了,文粗怕武粗,说不好要挨拳头咧。
一直未出声的黄氏淌泪尖叫:“这还让不让人活啊,老天爷这是作的什么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啊。姐姐是我对不住你,就是到了地下无脸见你。可怜这从小没娘的月娥,可怜从小也要没娘的小外孙。就让我一头撞死在这里,给祖宗赔罪。”
说时迟,那时快,事情太出乎意外,别看黄氏个头壮硕,行动一点也不受影响,她一头往薛大舅那撞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薛大舅摔了个狗□,黄氏头在桌上蹭了点血皮。
拳头再粗也怕妇人眼泪。薛家一干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屁都不敢放一个。
南风吃了一惊,本想置身事外,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渣,一个比一个坏,凑在一起是绝配。想着黄氏是要抱外孙的年纪了,何以在小辈面前出丑。当下朝他们走过去,扶起黄氏朝外走,一边嘀咕道:“娘,您一把年纪了还瞎折腾,人家要休随休,先把姐姐的嫁妆要回来。还有这屋里的紫檀家具,一个都能少。姐姐年纪轻,嫁妆丰厚,再嫁也不是难事,也不知谢秀才脸上的东西敢不敢见人。”
黄氏以情相逼,南风以理服人。薛家要真敢休妻,她敢说薛广集是条汉子。哼,怎么扒拉利益下来,休了不合算,想着多捞一笔。想要好处还得给脸,好事都给他占劲了。按道理说,谢月娥做的事,真是不咋的,自己都不好意思。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个人做的事,犯下的错,都会归到家里族里去,不仅谢长生和黄氏二老没脸,以后谢家堂妹,乃至于大宝小宝的女儿,婚嫁之事上都会受影响,若是再波及广点,南风的女儿也会受人指点。南风不是为月娥说情,为的是一大家子的脸面。
话说道这份上,撕开表层虚伪,早已露底。薛家男人还好,两个**子对屋里上好的紫檀木流露出不舍。毕竟是妇道人家,想的还是自己小家,休一个要还嫁妆钱,再娶一个要聘礼。还未分家,自然是从公中出,这笔账都会算。有好处得,自然个个肯出力,倒贴钱,谁会肯啊。
肖大夫扶着黄氏的脉,摇头道是无碍。南风这才放下心来看戏。
“是谢某教女无方,还望亲家海涵。”谢长生起身作揖,续道:“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夫妻缘分乃天定。贤婿是谢某看着长大的,当的起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我儿能嫁与你为妻,是修的八辈子的福分。小夫妻过活,哪有牙齿不碰舌头的,小女纵有百般不是,还请看在她肚里孩儿的份上,饶过这一回。贤婿高榜得中,谢某愿摆酒七天相贺,另有贺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贤婿前途远大,还望承某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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