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叶子上,迎风看日出,暖黄的鸡蛋顽强从母体跳出来,眼前开阔的原野大地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波光粼粼的河面,青绿苍苍的田野,还有错落别致的漆黑屋顶,暖洋洋的不像话。
她倦意上涌,靠在松树杆下头悄悄合上眼。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一只苍蝇嗯嗯嗯在耳边念叨。
扰人清梦。
睁眼找不到人,只有朗朗读书声传来。
这个声音是薛广集的,他怎么在这里。南风大吃一惊,忙站起身来,扶着麻痹的双脚,准备闪人。
无奈不及那人的速度,不一会儿,一袭白衣的薛广集站在她面前,虽脸带诧异,丝毫不损翩翩风度。
“你来采蘑菇。”眼前的人鬓发凌乱,一缕发丝贴在额角,眉间带愁,似嗔似怒,娇娇弱弱。话一出口,便觉得失言,侧过身子,“姑娘可是遇到了麻烦,在下愿意帮忙。”
她一身狼狈,他一身潇洒,好像每次都是在如此窘迫的时候见面。南风不知道对方是否认出自己是隔壁的,姑娘家本能的羞怯让她红荤浮上面颊。
慌乱之中,几柄蘑菇被绣花鞋踩碎了。“薛三哥好,是来采蘑菇的。”
“小心些。”他下意识伸手去扶摇摇晃晃的南风,手伸到半路,想起男女大防,停在半空。
南风的身子不受自己控制,没看到薛广集的手没过来,两手泥巴去糊在雪白的衣衫上。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她连连摆手,心里大为懊恼,一时心里乱成一团,娘说明婶答应了定亲,只是没说破,他知道吗 ,愿意吗,还有村里的传言。很多很多话,很多很多委屈,想问,问不出来。
薛广集长身玉立,好听的声音响起,“不妨事,衣衫脏了洗就成,姑娘你没事就好。在下在此读书,不知姑娘在此,恐怕打搅了姑娘,万请姑娘恕罪。”
南风见他欲走,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道:“是我打搅薛三哥了,不知可否把刚才念的那个再念一遍。”
他停下角度,衣摆弧度在半空中划下好看的弧线,见她脸上的祈求之意。刚才念的那一句,也不知是哪一句,好看的眼睛望过去。
“就是那句南风什么。”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半截如鲜藕的粉颈和染霞的小耳朵。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执书卷漫漫道出。
明明是一句听不懂的诗,她偏偏如喝了蜜糖一般幸福。
他不知道自己叫南风罢,她捂住狂跳的心庆幸想着。
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缓缓走在了金色霞光里,回头展颜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娘叫你南风。”
轰,耳珠子都要滴血了。
娘的大嗓门真是要害死人。
黄氏一大早就眼皮狂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两只眼皮都跳是怎么回事。谢长生这几日都在外地接活,晚上她抱着小宝一夜没合眼。
叹了一口气,心道生出来的是讨债,待小宝喝足了奶,她扯起嗓子习惯喊南风,那头月娥回道是早上起床就出去了。
出去做什么,难道是受了自己的气,真想不开了,黄氏仔细回想昨晚母女吵架的内容,好像依稀是有叫她去死的话。不会真这么听话吧,黄氏有点懵,尤其看见枕头湿漉漉一片。
“月娥,你赶紧去村里找找,”她又喊住不情不愿出门的月娥,“也到村口塘里看看。”两个月前有个小媳妇想不开跳了塘,捞上来时候尸体泡的很大。
黄氏赶在月娥前头,道:“一起去吧。”
两人忙了一早上,影子也没看到,拿着长竹竿在池塘里搅的鱼翻白眼,才悻悻回来。
这头黄氏跟菩萨许了几百个愿,那头才看见女儿施施然捧着几个碎蘑菇回来。
☆、从此无缘
黄氏恨不得拍自己几巴掌,她要面子,嘴碎,但是终归是个母亲,孩子是自己的心头肉。说气话解恨,孩子真出事就是剐肉见血。挨家挨户找人,翻天覆地在池塘搅合,她手脚冰凉,全身发抖,求天求地求祖宗,只要南风平安回来。
直到南风出现在院子口,她三魂七魄才归位,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哎呀呀,你去哪了,也不说声,我们早上都把村子翻过来了吧,塘里也找过了,还也以为你想不开呢。”月娥绞着沁凉井水冻过的帕子擦拭着额际鬓角,四月底的天,开始有了几分初夏的燥热。
院子里狼藉一片,打翻的干菜,乱放的菜木,还有随处可见的鸡粪,窜上屋顶的红冠大公鸡,最喜感的莫过黄氏,一屁股坐在大门口的如意垛上,小宝被绑在背后吸手指头。
南风以为黄氏把气撒在月娥身上,转念一想,大概是对自己早上事发火了。一时心里有些害怕,想了一早上,心绪平静的七七八八,不若昨晚一条道走到黑。有人说,两人吵架,声音最大那个往往不占理,因为心虚。黄氏吵架不管有理没理,声音从来都是最大的。她心里委屈难受,是觉得黄氏行事过于果断,轻信他人,给女儿造成了伤害。南风的强烈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偏偏是以爱之名,含蜜的砒霜真是让人难以接受。长期以来,母女习惯为孩子遮风挡雨,突然她的爱沾了毒,转换来的太快。今日站在娘的角度来看,她是好心办坏事,求医延药,亲手照顾,凭心而论,做这份上,不是每个母亲都能做到的,尤其为女儿,当初改嫁也是舍不得女儿吃苦。她其实没有资格去指责,母亲爱孩子,只是方式有些不妥。
或者昨晚心平气和谈一谈,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她扶了扶头上的木钗,走了过去,不理会月娥的冷嘲热讽,蹲在门口,认真看着黄氏,正色道:“娘,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早上去山上转了转。”
“唉,娘没生气,你平安回来就好,娘去给你做饭吃。”黄氏的声音有些哽咽,别过脸转身走了。
大约是一晚上没睡好,她的眼睛发肿,布满血丝,看起触目惊心,尤其脸上两道沟壑,深深刻在鼻翼两端,以及眼角堆积的细纹,青黄的脸上。黄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恍惚之间连走路都含胸勾背,远远看去,竟有老太太的样子。
南风心口泡醋一样,美人迟暮,但为君故。
“娘。”她追上黄氏的脚步,“我来帮您吧。”
黄氏没说话,显然没拒绝。
红彤彤的灶火照亮了半边屋子,黄氏的忙碌的影子映在土墙上,鲜香的蘑菇汤引来隔壁大黄哇哇吼叫。这一幕是多么熟悉,曾经在山里,木头拼凑的低矮灶房,年轻的黄氏拿着大锅勺刮的铁锅噌噌响,小小的南风坐在小板凳上看火,说是看火,其实就是火小了喊黄氏一声,让她来添柴。这样的小事让小姑娘很有成就感。然后待菜快熟了时候,她用锅勺舀起几块兔子肉,要南风尝味。南风烫的哇哇叫,拍着小胸脯把肉吞了下去。往昔在山里的岁月模糊不清了,只有这一幕时常萦绕在心头。
“来,尝味,看咸不咸。”黄氏突然出声道,挥手叫女儿过来。
鲜的舌头都要吞下去了,南风接过锅铲舔了一口。
伤痕累累的手抚上了南风头顶的发丝,黄氏的眼里满是慈爱,吁了一口气,“你瞧你,头发乱成这样,母鸡都能飞上做鸡窝了。”
噗,这话真逗,南风忍不住笑了,撒娇道“娘。”
“唉。”
“娘,是女儿不懂事,惹您生气了,辜负了娘的心意。”开口道歉,也没有想象中难。
“娘没怪你,是娘年纪大了,不会说话,让你伤心,枕头都能滴水了,以后不准这么哭了,总有一天会哭瞎去。”
一个想道歉,一个想和好,母女没有隔夜仇,这顿饭气氛是从所未有的融洽,忽视月娥心不在焉的数米粒的话。
大宝年纪小,早上起来没看到姐姐,便开始胡乱发脾气,月娥帮他穿衣,得了颈上几道红痕。南风找来剪刀捉着小肉手把冒尖儿的指甲剪了去,小家伙有些不耐烦,屁股扭来扭去。
剪完指甲的大宝撒欢追着院子里的大公鸡跑,南风看着做女红的竹篮发呆,上面摆了一双精致的皂角鞋,千层底,黑缎面,鞋面浑圆,针脚细致,端是做鞋人好手艺好心思。
这是明婶要她帮忙做的,虽没有指名道姓是谁,无疑是薛广集。鞋帕等物都是自家妇人做,或为夫君,或为父兄,明婶的这番心思也是表明喜欢南风的。
那个人翩翩如仙,学识高深,待人也是极好的,南风在他面前,恐行错一步,说错一句,像是他白衫上的一点黄泥,怎么看怎么怪。见识过高门富贵的南风深知,如唐六少那般的富家少爷,是金银堆砌而成,耀眼而俗气,薛广集这般如玉少年郎,是学识造就的风骨,铮铮不倒。黄氏的口中,嫁与薛广集将来能飞黄腾达,衣食无忧。她是这般的仰慕他,矮丘遇上了高山,溪流汇成了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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