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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华 (尤四姐)


秀昏头昏脑的赶紧往后院跑,边跑边琢磨拿什么借口来哄骗。临了嘭的推开她卧房的门,趁着她不明所以的当口直喊,“了不得!舅爷那里知道你有了身子,打发人来给你灌药了!快着,咱们赶紧的逃命去!快起来!”
布暖简直懵了,喃喃着,“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
“祖宗!”秀边收拾细软边回头道,“这当口还信不信呢!非得药端来了才知道厉害么!”
她浑身打起了摆子,俨然像落进了冰窟窿里。香侬给她穿衣裳披大氅,她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味嗫嚅着,“他怎么那么狠心呢……这是他的孩子呀……”
秀急得跺脚,“正因着他是孩子的父亲,他说要就要,说不要就可以打掉!你再愣神,仔细人进门了!”
她抱着褥子发抖,“往哪里逃?哪里有我容身之所呀!”
“蓝将军来接你了。”秀一把拽了她手上的被褥道,“患难才见真情,你开开眼吧,看谁才是真的心疼你!”言罢不由分说和香侬一人一边搀出去,蓝笙的车早在大门上候着了。也来不及交代载止里其他人,横竖他们都是沈府派来的,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喊了玉炉和布谷纵上车,扬鞭就走。
闹到这地步,俨然就像在逃难。她突然觉得活着是受罪,昏沉沉靠在秀怀里,只剩半口气吊着。
阳城郡主那里见儿子抱着个人进来,着实是吓了一跳。惊惶问怎么了,蓝笙不过轻描淡写,“大约动了胎气,住在载止不方便,索性回来的好。”
郡主欢喜起来,“我原就说吧,还不听我的!”招呼下头仆妇道,“还愣着?传医官来给少夫人诊脉!”
一行人进了蓝笙的园子里,穿过斧钺钩叉刀枪剑林,方入正屋。把人安顿在胡床上,郡主看了气色不满道,“怎么几天没见愈发清瘦了!”不好责怪她乳娘,单挨在床头笑道,“好孩子,到了我的身边就熨贴了。不消几日,管叫你滋润起来。”
布暖想起身行礼,又叫她压下了,只好勾着脖子道,“给殿下添麻烦了,我心里有愧。”
阳城郡主大剌剌道,“这叫什么话,哪里有嫌自己孩子麻烦的!你只管坐胎,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吩咐底下人罢了。”
正说着,传唤的医官也到了,跪在踏板上给她切脉。半晌道,“脉象有些虚,但并无大碍。殿下放心,卑下这就去给少夫人煎药。”
郡主点头打发了他,复对门前侍立的仆妇道,“着人把院子里那些劳什子收了,戾气忒重,没的克撞了我孙子。”
布暖这半日给倒腾得精疲力尽,胸口又压着乳娘说的那件事,惊恨交加之余,别过脸再不说话。阳城郡主见状也不生疑,嘱咐人好生看顾她,自己乐颠颠跑到后厨里命人炖大补汤去了。
蓝笙站在边上,说不出的心头纷乱。这一鼓作气是把人抢来了,然后呢?他捏了捏拳,横竖这样了,容与要反目也由得他。眼下布暖既到了他府上,断没有拱手相让的道理。爱情总归是自私的,他知道自己越行越远。原本想做她后盾不求回报的,如今却不是了。他也想占有,在旋涡里苦苦挣扎。明明他才是名正言顺的,为什么变得这么不堪?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了。他沈容与若不怕身败名裂,只管来挣。逼急了他,闹个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第二十五章 愁未醒
临走时还是繁花似锦的府第,可当他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时,面对的却是两扇无情的大门。
门环上了锁,日影落在半边直棂上,朱红的漆褪了色,显出一种可怖的沧桑来。两个月而已,怎么像离开了两年、二十年,已然物似人非的感觉。他用力在门扉上拍了几下,竟期待有人听见,从里面迎出来招呼他。可是等了很久,心燃烧起来,一截截变成了灰。北风里一扬手,像烟似的消散了。
他站得久了,四肢都冻结起来。她不在么?是压根没回载止,还是搬离了这里?他尤不死心,腾身越过坊墙,要进园子里看个究竟。
一进和二进之间的过道上落满了蔷薇的枯叶,底下那架鱼缸还在,只是不见了锦鲤,缸壁上爬着层水藻,像是许久没人打理了。再往里是内园,有假山,有楼阁,有石榴树。她的卧房在东次间,他沿着回廊过去,心里只是忐忑,若是她在多好!他在脑子里勾勒出她窗下刺绣的样子,身姿迤逦,十指纤长……可是没有,人去楼空。梳妆台上的两株梅也枯了,门外的气流卷进来,花瓣簌簌飘远了。落在坐榻上,落在竹篾的笸箩里。
妆花缎子铺了满桌,榻围子上吊了几双寸余长的虎头鞋。他定睛看了,心上突突跳起来。挪过去检点那些针线活,手上一抖,险些拿捏不住——居然有那么多的小衣小裤!是替谁做的?莫非布暖怀了孩子?是他的孩子?他惊得无以复加,那她人去了哪里?既然有了身孕,为什么不回他的信?为什么要和蓝笙成亲?
她要出阁,总会回将军府去的。他慌忙出了载止,扬鞭一路飞奔回春晖坊。下了马也不等人来接应,把马鞭扔给门前守卫的甲士,径自进了园子里。
可他跑遍了梅坞和烟波楼,她都不在。他急得简直要疯了,她到哪里去了?他忖度着,把她嫁出去是母亲筹划的,她一定知道内情!到了这地步,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他不顾人伦爱上自己的外甥女,那又怎么样!竹枝馆那一夜八成尽人皆知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有罪有罚他来承担,只要把布暖还给他。
他跑进渥丹园,撞翻了园里来往的仆妇婢女。众人被他唬着了,怔怔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蔺氏才吃了点心正盥手,见他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立时也愣住了。待定了神才站起来,喜道,“六郎回来了?哎呀,怎么不先行送个口信,我也好准备。”打量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心里自然是知道缘由的,只不动声色罢了。
“母亲……”他上前两步,嗓音都带着三分颤抖,“暖儿呢?她人呢?”
蔺氏脸上不大好看,“你奔波了几千里,这一路乏累了吧?我让知闲给你备热水洗漱洗漱,你且歇一歇再说。”
他却不理会她指东打西,执拗道,“她人在哪里?请母亲务必告诉儿子。”
蔺氏闻言虎起了脸,当着满园的人不好发作。给尚嬷嬷使个眼色,叫把闲杂人等都赶出院门去,一时诸人散尽了才道,“她要下嫁蓝家,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怎么一回来就问这个?你们甥舅感情深我知道,但总归长幼有序。再关心,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如此作派要闹笑话的知不知道?摆着将过门的媳妇不问,对外甥女这样上心。这园子里眼睛挤着鼻子的,你不怕下人背地里编派你?”
“母亲不必晓以大义,我错都铸成了,还怕别人笑话么!”他凛凛伫立着,“我只要知道她在哪里。”
“你知道了当如何?”蔺氏两条胳膊当胸抱着,“她连六礼都过了,就算不拜堂,也是他蓝家人,与你又有何干?你一个做长辈的,动辄蛇蛇蝎蝎的,我竟一句也听不懂。”
容与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应付她,她想法子规避,自己犯不着从头认真去解释,更不能像她这样泰然处之。不在将军府,横竖是在郡主府。也顾不得旁的,踅身就要朝门外去。恰巧这时知闲来了,老夫人的声音像一支直插云霄的竹篙,尖利刺耳的高呼,“拦住他!”
知闲仿佛置生死于不顾了,笔直的摊平了双臂挡住她的去路,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你要到哪里去?非要闹得满城风雨你才肯罢休么?”
他恨透了她,知道这件事里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遂一把推开她,“你给我滚出将军府,别再让我看见你!”
知闲被他扬得几乎磕倒下来,所幸有仆婢搀扶住了。踉跄几步方站稳了,委屈得直抽噎。蔺氏眼见拦不住他,高声道,“她都已经怀了晤歌的孩子了,你找到她打算怎么样?要落个个强梁的罪名么?”
他只觉有千万斤的磨盘碾压过他的身体,四肢百骸都僵直了,停下步子连头都回不了。果真是她怀了孕,但说是蓝笙的孩子,不可能的!他艰难的吸口气,“那是我的孩子。”
知闲如遭电击,她一直奢望着那晚他们什么时都没有发生,可是他承认了。亲口承认,那比单方面的猜测致命百倍。这么残酷的现状!她失声痛哭出来,“沈容与,你禽兽不如!”
蔺氏也慌了神,她料想到了他这趟势必是不顾一切的,但真正亲耳听到,也叫她肝胆俱裂。她颤着手指指他,“你这逆子,可是要我的老命么?我生养你,就是为了让你今天这么来气我的?她是你的外甥女!是你亲姐姐的闺女!你油脂蒙了心,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你的天良哪里去了!”
天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了,过去二十多年一直谨小慎微,连迈一步都要左右观望。如今他的这项美德成了桎梏他的枷锁,他要因此失去挚爱的人。他不是没有能力颠覆,是顾忌太多。如今报应来了,他须得付出代价了。
“母亲,”他忍得牙关发酸,“儿子自知罪孽深重,可我已经放不开了。我眼下只要找到她,孩子的事没有当面问清,我绝不相信是晤歌的。”
蔺氏冷冷一哼,“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还有脸子去对质么?你只管打听,把你派去的那几个婆子传来问话,问问她们在载止里的所见所闻。人家连下人都不避,成天介腻在一起。你也是要成家的了,这里头缘故,还要我再怎么同你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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