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儿陪笑道:“姑姑这说的可也是气话。姑姑心里是疼姐姐的,若是因为姐姐几句不懂事的孩子话,便推开不理,倒不是姑姑待姐姐的一片心意了。姑姑细想,那日既然已将许婚的话说出了口,现在倒又撂开不管,若姐姐真格回科尔沁白守着,可不耽误了一生。姑姑一番好心,倒把姐姐害了不成?”
哲哲听了烦恼道:“许她婚事,她矫情不允;不管她,你又说耽误了;正是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依你说现在却怎么办?难道真如她想的,让她回科尔沁,咱们再大张旗鼓地去草原迎她回来不成?可不是一番梦话?”
大玉儿笑道:“依侄女儿想来,只要大汗肯亲口求婚,姐姐的面上有光,多半也就允了,倒未必真是坚持要回科尔沁待嫁。”
哲哲想了半晌,犹疑道:“若是我出面向大汗提亲,事情八九是成功的;若要大汗自己提亲,这却由不得你我。前些日子我听说麟趾宫那位也有意思要把阿巴垓的一个什么十六岁的格格许给大汗,因为前线吃紧,耽搁下了,后来也不见再提,娜木钟还嘀咕了好些日子。如今倒想大汗主动给新妃,只怕痴心妄想。”
大玉儿道:“那也未必不成功,只要我们见机行事,机会都是找出来的。姐姐虽说在宫里住着,其实与大汗接触并不多,如果我们多制造点机会使他两人相处,日久生情,届时姑姑再敲敲边鼓儿,大汗又不是柳下惠关云长,还怕不向姑姑提亲不成?”
哲哲听了深以为是。恰好过得两日便是哲哲生日,因前朝政事吃紧,又不是整寿,便不事张扬,只命迎春在清宁宫里摆下茶桌,自己同皇太极对坐吃酒。
皇太极心内不安,向哲哲道:“这也未免太过简略,亏待福晋了。就算福晋自己节俭克己,不事奢华,娜木钟大玉儿她们也该替你安排张罗,怎么连礼数也不知道了?”
哲哲笑道:“如今前线战火连天,八旗将士出生入死,我还只管在宫里设宴庆生,岂不让官兵心冷?况且一早各宫已经来磕过头了,大汗不见外边炕桌上摆那许多寿礼,她们本来还要出花样儿好好热闹一番,是我嫌劳烦,不许她们借我的生日做由头大吃大喝的。难得大汗得暇,肯拨冗与我庆祝,已经是叨天之恩,意外之喜了。”
皇太极闻言大喜,点头赞道:“还是你识大体,最知我心,无愧于中宫正妃。”遂挽了哲哲的手一同出至堂中,炕桌上果然摆满各色礼物玩器,胭脂花粉,皇太极一一捡在手中细玩,竟有大半不认识,诧异道:“这些玩物,绝非我们满人所用,竟也不是你们蒙古人的习俗,却不知她们从何处淘来?”
哲哲笑道:“自然是向汉人女子学来,别说大汗是堂堂须眉,就是我这个做妃子的,也竟不懂得那些钗环佩饰到底叫个什么名堂呢。不止这些,往日里她们孝敬的还多着,我都叫迎春收在炕柜里,留着逢节过礼的好赏人,自己却是不大敢用,只怕穿错戴错,惹人笑话。”
皇太极也笑起来:“你不会用,还不会问么?就算那些妃子们也不晓得,宫里许多老太监都从北京宫里过来,什么没看过听过,问他们就是了。你就是怕费事,万事图省俭。其实你身为大妃,便铺张些也是应当。就好比今儿个,虽说不是整寿,终也不能太简便了,就不惊动整个后宫,至少也要御膳房多加几味菜,请你两个侄女儿一同过来,我们四个人为你庆生,如何?”
哲哲见所有对答竟然都被大玉儿料中,倒有些暗暗惊心,当下默不作声,只任皇太极传令下去。迎春等听说要吃酒,知道必有赏赐的,都欣喜雀跃,忙忙地分头去传令邀请。
稍顷大玉儿携着海兰珠盛妆来到,先给皇太极见了礼,又向哲哲拜寿。皇太极见两人一个英气勃勃,一个楚楚动人,大觉开怀,都招呼来炕上坐下,道:“今天我们四个人为你姑姑做寿,只论亲情,不论宫礼,都要放开量好好喝一回,不许藏私的。”便请哲哲坐首席。哲哲自是不肯,皇太极劝道:“你今儿个是寿星,况且我们是家宴,你要再扭捏,是存心不叫我尽兴了。”
哲哲只得依言坐了首席,皇太极与大玉儿打横相陪,海兰珠对桌。四人坐毕,海兰珠便要执酒来敬,大玉儿劝阻道:“既是祝寿,免不了敬酒,只是这样子一路喝下去,倒俗了,也无趣。不如行个令儿,也喝了,也玩了,也热闹些,可好?”
皇太极率先叫好,哲哲只得随声附和,海兰珠自然更没异意。大玉儿遂宣令道:“掷骰子猜对家,对了点的一个出令一个接令,出令的说一句诗,须提到眼面前有的一样东西,同时又藏着一件屋里有可是句子里没有的东西,那接令的也要说一句诗,却要把出令的句子里藏的那样东西点明出来,意思要吉利,还要应景,说的是眼面前儿的一件事,山南海北地可不成。对了令的一杯酒,错了的三杯,如何?”
哲哲先笑道:“好不罗嗦,只怕太难些。”
皇太极本不惯诗词,却也不在意,道:“这是存心要我喝酒呢,也罢,就醉一回让你们姑侄笑话。”
大玉儿道:“谁敢笑话大汗?况且也未必输。”便先掷了一个三点,皇太极、哲哲、海兰珠也都掷过,四人并无相同点数,按令共饮一杯,重新掷过,这次是海兰珠与皇太极同点。
海兰珠怕皇太极对不上令来面上无光,不敢为难,有意出个简单的,满桌上看了一回,遂吟道:“暗香浮动月黄昏。”
皇太极听是如此熟极而流的一首诗,自然明白海兰珠是有意相让,倒觉感激,便指着瓶中供梅应道:“格格这诗是《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表面上提着句暗香,实里句句说的都是梅花,可是并不提一个梅字,确是好诗。这便就还一句:‘与梅并作十分春’,幸不辱令。”
哲哲大玉儿齐声赞喝,道:“果然是一室春色,吉利得很。”海兰珠亲自为皇太极斟了酒,两人一饮而尽,互相照杯对笑。
接下一轮,是大玉儿同海兰珠对点,却是大玉儿出令,早胸有成竹,笑道:“这可要好好想个难一点儿的出来,不然怎么给姐姐出题目呢?”故意沉吟一下方道,“有了,就是‘香稻啄余鹦鹉粒’吧。请姐姐还令。”
海兰珠一愣,心道这句“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出令诗句里隐着的乃是“凤凰”二字,倒不难应对。可是自己若是应了令,岂不自命凤凰?且有思嫁之意?遂支支吾吾,勉强笑道:“妹妹的令儿果然难对,我认输就是。”说着要喝酒。
皇太极却阻止道:“这有何难对?不如你喝一杯,我替你接了令就是。”遂指着庄妃与大妃笑道:“这句令得罪大妃,你可别恼,就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哲哲要想一想才听明白,笑道:“我原本老了,哪抵得上两个侄女儿青春当年,花容月貌。”海兰珠与大玉儿俱忙陪笑说:“姑姑过谦,这是大汗说笑,折煞我们姐妹了。”
大玉儿便向大汗不依道:“大汗这句诗虽然不错,意思也吉利,可是越俎代疱,太也偏心。难怪姑姑不乐意。大汗还不该罚酒三杯么?若是不罚,今后我的令也都是大汗代了吧。”
皇太极笑辩道:“我替格格接令,原是因为你这个令出得好,所谓‘有凤来仪’,若是废了,未免可惜。你倒不领情么?”
大玉儿道:“大汗要人领情又有何难?替谁接的令,自然有谁来领这份情。却是与我无干的。”说罢笑吟吟地将绢子向着海兰珠一飞。
海兰珠只装听不见,扭转了脸,指着门外凤凰楼道:“我这会子却有了,是‘凤阙龙楼连宵汉’,如何?”
大玉儿赞道:“好诗,且吉利。不过已经迟了,这酒还是躲不过的。”夺过壶来,连斟六杯,逼着皇太极与海兰珠对饮了。
两人无奈,只得一递一杯地饮了。接下来又是大玉儿与皇太极对点,大玉儿有意刁难,出题道:“有了,是一句‘和烟和露一丛花’,请大汗接令。”
皇太极连这句诗也没听过,却哪里接得下?只得认输道:“好不生僻。我这杯酒又躲不过了。”
大玉儿却向海兰珠笑道:“大汗方才替姐姐解围,姐姐难道不要投桃报李?”
海兰珠含羞,答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满面飞红,掩唇而笑。
皇太极见她靥生红云,压赛桃花,哪里把持得住?便借酒盖脸,深施了一礼道:“便请海兰珠格格救我一救。”说得众人都笑了。
海兰珠无法,只得应道:“姐姐这句诗出自吴融《卖花翁》,原诗是‘和烟和露一丛花,担入宫城许史家。惆怅东风无处说,不教闲地著春花。’大汗只往这‘宫城’、‘春花’里来想便是。”
皇太极一想果然不错,笑道:“谢格格指点。”遂回了一句:“有了,便是‘春城无处不飞花’。我是得格格指点自己对的,可不是格格替我答的,不算违令吧?”
大玉儿点头笑道:“不算违令。”
四人喝了酒,如是又联得几轮,面上已俱有酒意,哲哲先告了饶,道:“这令虽好,酒量却不足,不如换个罚规,输了的人随对家出个题目,歌也好,舞也好,总之有命必从如何?”
众人俱无异议。于是再掷过骰子,却是哲哲与皇太极对点,皇太极见哲哲满面桃花,目饧口滞,知她已不胜酒令,便欲出个浅显的容她过关,遂道:“牧童遥指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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