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看起来……沧桑了点,却也成熟了些;倘若过去他还有一点点年少的稚气未脱,现在站在她面前这个男人,也已是个十足十的男人。
有一瞬间,福气觉得他的视线穿透了她的面纱。她不敢出声,怕他认出。她也不敢转身走开,生怕一动,虚软颤抖的双腿就会出卖她。
因此她留在原地,不开口说话,不移动身形,仿佛一株梅花端立在皑皑白雪中,坚忍不屈。直到他率先开口。
「妳……」隐秀蹙着眉,心中有一份无法抹除的熟悉感。「我见过妳。」他肯定地道。
福气倏然一惊,正要否认时,又听见他说:「是了,我的确见过,妳是女史。」
光凭她以覆面示人,他就该想到才是。普天之下,能在宫中覆面的,也只有这个身分了。
福气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她强自镇定地站在原地,也不回应他的话。乍看之下很有孤傲的气度,实际上她已摇摇欲坠,偏偏又舍不得转开视线。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接近地看过他了。
面纱下,她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正贪婪地收尽他的身影。
他随意披散的发、宽松白袍下劲瘦的腰,挺拔身形,以及春月杨柳般的丰采。
这是隐秀。
不会再是其他人了。
福气突然悲伤地了解,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丰姿绝代的男子。她闭眼睁眼,都只看见一个隐秀。
「妳在发抖,妳很冷吗?」隐秀犀利的目光没有遗漏掉她微微的颤抖。初冬的寒冷程度根本无法与天雪高原相比,虽然昨晚才下过雪,但现在雪止天晴,她衣着也不算单薄,竟还会颤抖,他想她应该十分畏冷。
福气也是个怕冷的姑娘。明明肤温远高于他,却还是怕冷怕得不得了。
思及福气,隐秀脸上表情很是复杂。
「……嗯。」久久,才得到女史一个简短的回应。
隐秀猜测大抵因为女史常居彤笔阁,几乎不与男子接触,才会如此不自在?
原来,他也会令人感到不自在?隐秀几乎想笑了。过去他总是努力让人觉得跟他相处自在愉快,没有任何威胁,所以他总笑口常开,是宫人们口中和善易与的皇子。可现在他却让一个女子不自在……是因为这几年在高原上,被风霜雕琢出太多刚硬线条的缘故吗?
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脸颊,他突然惊恐地想到,会不会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找不到福气?万一有朝一日,他尘满面、鬓如霜……有没有可能,连她都认不出他了?
隔着一层纱,她清楚看见他脸上表情的变化。那让她觉得好痛!无法再看下去,她转开视线。
已经过了六年了,再四年,若还找不到她,他就会放弃了吧?
那群年幼的皇子们追逐过昭阳殿前,又喧闹地离去,全然无视宫廷礼仪的规束。等他们长大一些,终究也要被收编进入后宫的常轨。
福气轻叹一声,试着稍稍挪动身形。发现她总算能动了,她悄悄地往内苑退去,独留隐秀一人站在原地,陷入过往的追忆中。
没有人料得到——
冬日里,朗朗晴空竟然也会打起雷来。
晴天霹雳之时,福气吓得惊叫出声。
冬雷震震,福气无法控制地以双手抱着头,将脸埋在衣袖里,每震一响,她就惊喊一声。这儿时留下来的记忆伤痕,使她成年后也无法理智面对。
她吓得像个孩子一般,全身颤抖,无法自已。
当第一声雷响伴随着她的惊喊时,隐秀猛然将头转看向她;接着他的心也随着那雷声一响响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看着宫廷礼仪的表率、四品女史,不顾礼仪地被雷吓得抱头鼠窜,像个小姑娘一般。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目光如炬,心热欲狂。
当雷声停歇,福气这才慢一步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全身僵住,在他如炬目光下,顿时失去所有的伪装。
摸上覆面的纱巾,确认还完好没有掉落,然而她已经不敢正面回视他的目光。
他认出她了?
「女史大人,您没事吧?」楼然选在这时介入,她手上拿着她的披肩,飞奔而至,将福气搀起。
福气无暇怀疑楼然怎么拿个披肩要拿那么久,她全神贯注在隐秀的反应上。
刚刚的失态他全看见了,他认出她了吗?
想起他们的约定,此刻,她的心,惴惴不安。
然而隐秀出乎福气意料地只是微微一笑,语调平静地拱手道:「女史莫惊,冬日打雷虽不是顶常见的事,但是雷声大而无碍,不用太过惊慌。恕我先行告退。」
话才说完,他转身离去,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福气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
他那种笑,她以前常看见的。是很丑的那种笑。
福气不是第一天认识隐秀,她知道他确实认出她了。
多年前约定的游戏,结束了。
未尽之章——露华卷
冬雷震震那日,深夜里,所有人都入睡了,整个宫廷只有守夜的宫人提着灯笼站在宫门前打着小小的瞌睡。
彤笔阁中,一名覆面女子站立窗前;小阁中灯火俱熄,只有淡淡月影偶然穿过云层,斜照进一缕月光。照无眠。
当他来到她身边时,她是清醒的,正如他一般。
鼻端才嗅进熟悉的药草香,下一刻,她已被拥入怀中。
「终于找到妳了。」男子伸手取下她的纱巾,宣告十年约期的游戏提早结束。他已经找到她,却克制不了发狂的心。就在这一夜,这一刻,他为她而狂。
失去了面纱的保护,福气感觉无比脆弱。暗夜里,他凝眸织就情网,将她密密网住。
福气从来没有检视过自己这几年来的改变;{奇.书。网}如今她依旧带着些许的稚气,却又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在隐秀的目光下,她的改变、她的存在、她眼中藏不住的情意,都无所遁形。
他已经不需要问,但他需要她亲口告诉他。「妳是谁?」
福气无法逃避。她颤声道:「我是福气,是太史福临门之女,左右二史是我的兄长,我是福家直系继承的女史氏……」
他没有听完她的身世,因为他早已知悉。满满相思之苦盈满胸口,他缠绵地吻住她。
「不管妳是谁,现在妳是我的了……」他吻她,无尽的吻。「我的福气。」
他眼中的激狂令她颤抖,她没有想到他会找到她。倘若不是冬雷震震……
因此她从没有考虑过,万一他找到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眼下,她也无法思考。他眼中的激狂使她一心只想安抚他,此刻他一身逆鳞,稍稍碰触都会使他濒临极限。
当他不只吻她,还伸手探索她柔软的胸前时,她惊喘一声,无法阻止他越过雷池。今晚,她将如他所说,是属于他的。他的福气。
阁楼的房门紧锁,侍女们已经在楼下入睡,没有人会上来打扰他们。以楼然做事的方式,肯定会确保那一点。
她轻怜蜜意地回吻隐秀,一旦越过雷池,就无法不碰触他。
「福气……」绫罗帐内,他哑声唤她,仿佛想确认她的确存在,双手抚遍她全身,两人身上的衣裳不翼而飞。
「我在这里。」她吻着他的长睫,以她的柔软感觉他坚硬结实的身体。这是隐秀……再没有别人了。
得到她肯定的回应,他胸口涨满柔情。过去有多少幽寂的日子,他频频唤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而此刻,她就在这里,在他身下。
夜华深重时,他将自己托付给她。
隐秀不是个轻易交出自己的男人,一旦给出,就是毫无保留,全盘地给。
得到他的时候,福气痛出了眼泪。不为那贯穿的痛楚,而是为他深深感觉心痛。为她终将辜负他。
自那冬雷震震的一夜后,沉寂的后宫仿佛也随之惊蛰而起。传闻渐渐流布开来。重点是一条流贯宫廷的御河。故事从某日开始讲起,与一首以槐叶为笺的骚体诗歌有关。
某日,一名宫女为了捡拾不慎掉落在御河里的头簪,无意间看见浮着碎冰的河水里飘着一片片槐叶,叶上有字迹。每一片槐叶上头都写着同一首工时。
当其中一片槐叶笺被好奇地捡拾起来后,那诗歌便在每个宫人间传开:
冬漫漫兮夜无眠
思伊人兮心伤悲
将何往兮寻芳踪
日逾迈兮空徘徊
诗歌大旨是讲,在漫漫冬夜里因思念伊人而难以成眠,遍寻伊人倩影,但日月递嬗,韶光飞逝,仍寻不着伊人的芳踪,只好在夜中独自徘徊。
于是,一个追求而不得的故事在耳语间逐渐发酵。
寂寥的深宫,一首诗开启了宫人们对于情爱的渴盼。
于是,在经过御河时,人人都忍不住多花些心眼看看那浮着冰的水面上是否还有人写下诗笺?结果竟然真的有!
同样是以槐叶为笺,只不过这次是以朱墨写就,风格与第一首被发现的诗迥然不同,但同样人人都能朗诵。
日逾迈兮君亦知
莫蹉跎兮空徘徊
心黯然兮妾怀忧
难两全兮勿相催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您也知道时光飞逝,既然如此,就别再蹉跎岁月,把握自己的前程吧!尽管妾心也黯然忧伤,只恨世事难以两全,还请您体谅,万勿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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