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一页页地揭过去,看过去,默记在心中。
“这,这,是什么?”道临身子发软,两腿要支不住身子了。
辛很认真地辨认着,答道,“城墙,河。”
“护城河。”道临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护城河在地底下?”
这是一本小画册,画册第一页画的是嚓科尔城那高大坚固的城墙,而第二页上则是城墙崩塌,第三页在原来城墙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河流。
辛耐心地翻着这本小小的却藏了天大秘密的册子,大致的意思他懂,是让他们毁掉城墙,原来城墙的地方会连着前方的地面塌陷下去,出现一条宽有近五十丈的护城河来。
这条河流是人工挖的河底,因而这河底是往嚓科尔城的方向倾斜的,对面那个地方是蕃岩人供奉死马的地方,死马落入河中,会滑过来,城里人就能喝一碗热乎乎的马肉汤了。管忠讲的“玉石俱焚”就是一旦毁掉城墙,城里的人无法阻止蕃岩人赶往京师,想要出去,只有一座藏在水中很多年的铁索桥可以进出,而蕃岩人也无法越过护城河来,城里人的安全得以保障了。
辛看完了接下来的几页,手指擒不住册子,从指尖掉落下去,道临展臂接住。
“爷,怎么样?”道临叫了这么多年的“爷”,一时改口还有些不顺。偶尔,他自己也想,这是犯贱吗?当奴才当惯了,反而成不了主子了?
“你说呢?”辛诚恳地询问道临的意见,他自己却是没主意,这么坚固的一堵城墙就这么没了?跟蕃岩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峙,还有,蕃岩人直入京城的风险要谁来承担?
“要我说,就这么办吧。”道临似是已考虑了很久,肯定地对辛点点头。
“我想不好。”辛还在踟蹰。
道临转到他面前,直视他的两只乌丸,“城里没粮食,耗下去也是死路一条,蕃岩人有吃的,他们能熬,咱们每天战死的、饿死的,都在增加,与其这样,不如吃他一顿饱饭,其时,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辛在道临凸出的颧骨上扫了一眼,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可,可……”念了半日也没说出什么得理的话来,最后只能叹声道,“那块地方,马肉多吗?”
“我前几日看过,摞得很高,够城里人喝两顿肉汤。这里冷,腐肉都没有。”道临饿得前胸贴后背,昨日才吃过树皮,什么也不嫌弃了。
“好,好,让他们都撤下来,都下来吧。”辛闭眼无力地下了这道决绝的命令,“找三百个人来府里。”城墙的机关竟就在晋王府中,位于嚓科尔城的中心位置。
道临勉强睁满了月眸,才要开口,门外传来了凌乱飘摇的脚步声和惊慌失措的呼叫,“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王爷!”
辛费力地打起精神,疾步赶出,撑住周毖虚软的躯体,“怎么了?”
周毖是一路跑来的,看到辛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瘫倒了,话说得断断续续,“援军……援军……来……”
辛和道临心花刹然怒放,辛抓住周毖的双肘,诘问道,“管霄带兵来了?”正要举足而去,周毖急切地解释却似一个晴天霹雳,“不是……是蕃岩……蕃岩人的……”
道临听到自己的头顶轰隆隆的炸雷,辛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已徙步奔出。
辛站在城头上,城上的官兵面如土色,抖如筛糠,倚在长矛长枪上。
辛远眺出去,城外有一片烟霭正在消沉下去,而蕃岩原已稀疏的营地竟热闹了起来,辛的脸色雪白,问追来的周毖,“有多少人?”
周毖说不出话来,伸出三根手指头,猫着腰蹲在地上。
道临的脸也白了,又来三千人,看这阵势,嚓科尔城完了。
辛呜呜地出声,道临正想安慰,却发现他根本没哭,而是在——笑!
辛张开嘴,从低头笑到抬头,朗声狂笑,泪也奔了出来。
道临怕他傻了,只以为是绝望到极点了,“爷,别急,说不定……”舔着干裂的嘴唇,道临话里只余了半点火星。
辛揩去了眼角的泪,大笑着说,“有救了,哈哈哈哈,有救了!”
“王爷……说什么呢?”周毖看了看辛,又看了看道临,懵了。
辛像是被打了鸡血,亢奋得很,浑身都有了劲儿,“哈哈,管霄终于来了!本王终于盼来你啦。”辛巴着城墙,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对着城外喊着。
道临挪了两步,想把辛控制住,他不正常了,看着蕃岩人的军队,说是阿霄来了,难不成是饿得头脑不清了。
辛一把将袍子撩起来,挂在腰带上,略胖的脸颊意气风发,“所有人撤下城墙!立刻!”
道临和周毖都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当辛还在发癫。
辛看他们的眼神明白他们的忧虑,脸色一凛,喝道,“本王清醒得很!快去!”见道临和周毖还杵着,急了,举足一脚作势踹去。
道临注意到辛眼中透澈的光华,又看他精神很好,避过那一脚,列列地下去了,而后,拼尽全力的破锣嗓音,“都下城墙——北疆军一纵二纵全都撤下城墙——”一遍遍回想在这被硝烟熏黑了的城墙。
第四十二章【7.17】
【7月17日】
动作迅速,这是离开死亡地的大好事,所有还能动的,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从城头墙里跑了出来,用尽全力脱离了死亡危机。道临根据辛的嘱咐,挑了三百个力气还足的精壮,带到王府里。
辛示意让他们开始,道临点了十个人头,让他们刨开了正堂的地面,地下三尺,露出一个大窟窿来,再往下就空空荡荡的,暗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
辛先点了火折子,顺着石阶往下去了,里面是一个大空间,辛的丁点光芒只照亮了一角,冲后面挥了挥手。道临领着那三百个人跟了下来,带了火把,整间暗室给照得亮堂堂的。有个轮盘一样的东西在室中央,几根大木头榫卯在一起,一根大整原木连着盘轮和地下,足有一丈圆,辛打量了会儿,想大概是差不多了。那几百个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那个大轮盘,人挨人地推动起来了,辛听到了很沉重、粗犷的声音,是木头生硬摩擦碰撞发出的,粗嘎得像快要碎裂了一般。转了小半圈,逐渐开始顺了,但地面却震动起来。
一点点地,震动变成了颠簸,要不是人挤着人,这满满一室的人都得给颠倒了,最后,几个人就可以推动轮盘了,忽然间,“哐当哐当”地面想要裂开了,剧烈地上下起伏。
这情景让辛想起了他曾在书中看到过的地震,所有的东西好似都要倒了,塌了,裂了,辛匍匐在道临的背上,拼命稳住自己的身子。结果,全室的人都歪仄成一片,这种震感持续了好久,久得辛担心自己是否还能从这里出去,平静来得很缓慢,辛着急忙慌地依着台阶爬了上去,院中已是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
过了一会儿,城里爆发了惊叫浪潮,辛这才笑了。城墙是被毁了!
暗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也都钻了出来,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尘埃挂满身上。道临赶到辛身边,喘气道,“好了好了,这下是没退路了。”说完马不停蹄地指挥那三百个耗尽力气的士兵让他们到院里去歇息,叫府里的下人拎水来分喝。瓷碗一个个递出去,干净纯澈的水淌进每一只碗里,白的、青的,还有皇家用的黄色的贡碗,吓得接着碗的士兵手都在抖。
辛跡了两只鞋,匆匆奔出去,直往城墙去。排开众人,挤出去一看,果不其然,地上出了好大一个坑,宽得很,快马也冲不过去,水流不急,缓缓地过,蕃岩人待的地方只有小溪,没河没湖,都不会凫水,看着这么宽的水都不敢下去。对岸那边的那一坨死马也不见了,尽数给掉了下去。
河里的水亮透,一眼望得到底,水不深,刚好没过了那些死马的大半,河底的坡度比辛想象的大得多,辛眼看着那些可作粮食的东西骨碌碌地一块块地滑了过来,辛高兴得要跳起来。
这回,道临没等辛吩咐下去,就去找城里学过凫水的壮汉了,道临这么一吆喝,旁边的人都知道了那些个滚过来的都能吃,能让他们不再挨饿,兴奋劲儿一起,眼里都放光。
自告奋勇的人越来越多,争相跳到河里,去捞那些尸体,摸上去硬邦邦,借着水里东西轻,两个人托一匹马,咕咕地冒泡,一匹匹马从水里出来,带着刺骨的冰寒,岸上七八双手就抢上来。
辛咧嘴笑得欢,道临很是担忧地瞅着他这幅癫狂的模样,望到对面蕃岩人惊愕诧异的模糊脸庞,心中担忧愈甚。
“爷,”道临硬是把辛从护城河边拖了出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说援军来了?”
辛白他一眼,精神抖擞,迈着正步往王府方向走,“你这是怎么了,怎还不明白?你说蕃岩军怎么会突然来了援军?这帮子人是从哪儿来的?”
“西部啊。”道临眼珠转转,脑筋还是卡住了。
“对啊,那他们干嘛不在西部打下去了,怎么就来了嚓科尔呢?”辛洋洋得意地踏稳了脚。
“嗯?”道临愣了会儿,蓦地通了,“他们是在西部打败了!”两掌一抚,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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