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雪纷纷在飞。
辛躺在榻上,怀中搂着昭平。辛静静地看着床幔,一动不动,偶尔眨了眨眼。昭平最近很嗜睡,他不想吵她。
“爷还在想惜怜的话吗?”昭平感觉到了辛的僵硬,动了动,懒懒地问。
“嗯。你觉得此计可行吗?”辛有点迷茫,也很矛盾,此时他想听听别人的意见。
“这就是赌。赢了,好处自然不必说;若是输了,爷也该知道后果。爷得自己断。”昭平,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往辛身上蹭了蹭,闭上眼,真要睡了。
辛觉得,昭平也许是对的。
辛还是备了礼。
雪浓从薛梨口中知道了惜怜的想法。虽然隐约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根深蒂固的传统礼仪和对惜怜淡淡的一丝不屑,还是没能让她照惜怜说的做,把礼备得十足。三支上好的千年人参,上好虎皮和紫貂皮各二十张,还有两件辛藏了好几年的火狐大衣。这是辛的猎队七年前在深山里守了十天九夜才逮着的火狐做成的。当时正值大雪封山,差一点整个猎队对回不来了。辛一直没穿它,也是留作纪念。辛还带了一只雪浓给的木匣。
从嚓科尔到京城有两三天的车程。辛在初十就得上路了。
“一路上小心些,别死命赶路累了自己。夜里裹得严实些,最近这天啊,冷得厉害,别着了凉。”雪浓费力地为辛系着披风,男人的披风永远这么厚重,雪浓的手已经隐隐有些酸了,“还有……”
“还有啊,处事圆滑着些,没事别乱走,别招惹别人,是不是啊?”辛摇头晃脑,仿着雪浓的动作。
“讨厌!”雪浓狠狠一抽披风的带子,半是嗔怪半是害羞,疼得辛“嘶”地吸了口气。
雪浓转向一边,冲一旁正搓着手,哈着气的男子说:“道临,照顾好你家王爷。”
“是。您就放宽心吧。”一旁名叫道临的男子反应极快,舌巧嘴灵,近乎有些突兀地回了句。这个男子,比辛小了四岁,是晋王府的大总管,打十三岁进府后,凭着聪慧的头脑和一张利嘴,年仅二十五岁就已经成了大总管。一身利落的玄衣劲装,相貌比辛要好,眉宇之间英气十足。
辛握了握雪浓还在系披风的手,轻声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又抬起头,望了望雪浓身后的一干人,“你们也是。”目光在昭平身上多停留了一会。辛摸了摸身旁尹儿的头,蹲下身来,抬起头,“尹儿,父王不在的时候,照顾好你的母妃和庶母们。你自己也要用功读书。”
尹儿很懂事地行了礼,郑重地望着辛的眼睛,“请父王放心。”
辛站起身来,望了望已有些成熟的儿子,道,“好。”
道临小心翼翼地凑上来,低着头轻声催促。
雪浓抬眼看了看辛,睫毛颤动了几下,“早些回来。”
辛突然笑了,淡淡的暖意挂在唇边,“放心吧,又不是上刑场。”四下望了望,见众人都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突然凑上前去,在雪浓的脸颊上轻吻一下,并附上一句耳语,“等我。”便转身登上了马车。
雪浓正在伤感,辛的突然一吻把她吓了一跳,失神的功夫,辛的马车已经向南奔去。雪浓回过神来,只有远去马车的背影在荒原上疾驰。
众人站在嚓科尔城的城门下静静地目送辛。
而在嚓科尔城城门后,还有一双眼睛,是惜怜。
辛不让惜怜送行,怕招晦气。话是辛当面挑明的,可是,惜怜还是默默地来送他了。
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在惜怜的眼中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她那一如往常的死寂般的淡定。日子就要不太平了,惜怜隐约地感觉到。只一会儿,她便在城门后消失了。
雪浓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那一个小黑点。尹儿扯了扯她的袖口,望着母亲悲伤的表情,不知该说些什么。尹儿比母亲略矮一些,只能踮起脚尖,勉强抱住了母亲。
雪浓的泪水一涌而出,夺眶而下,紧紧抱着尹儿久久不语。
马车上的辛和道临谁也不说话,气氛比上次离开嚓科尔时僵硬得多。道临明显能感到主子心中的阴郁。
“没想到才回来两天,就又要走了。”辛喃喃道,面无表情。
“是啊。”见主子开了口,道临赶忙搭上话,“咱们初八才回来,不想过了两天,又要上京了。”
辛没有再接,只是轻叹了口气,靠在马车里,闭上眼。
“主子,你有没有觉着,皇后这事有些蹊跷啊?”道临谨慎地将嘴附在辛的耳旁,低声说道。
辛蓦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道临,眼神中有许多道临看不懂的光彩。道临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再吱声。不料辛沉默良久,突然开口,“怎么说?”
道临轻舒了口气,“主子,您想想,初五是圣上的生辰,对不?各位王爷公主都来参加了。像您这样非如今嫡系的王爷长公主的离京时日是初六,皇子皇女的离京时日是初八,初八早晨那些皇子皇女一走,晚上皇后就驾崩了。这里头没什么问题?”道临一双丹凤眼诡异地盯着辛。
“你是说……”辛的眼神开始变得怪异、曚昽,他紧紧盯着道临,摊开的手掌钻成了拳头。
“王爷,心领神会即可。有些话不可说。”道临收起了他那带着几分犀利的目光,辛应该已经懂了。道临慢慢爬回靠马车口的地方,检查了车门可关好了。拉过一条薄衾,盖住了自己。把靠里的位置让给辛。马车夫和另外那两个仆人睡在另一辆小马车里。他们今天走得太快,过了驿站,找不到歇脚之处,只能睡在这车里了。
第三章
辛走后的第二天,府中就出事了。
早晨,惜怜娘家的家丁从京城送来了一封信。家丁手上缠着一条黑纱,身着白色麻服,一脸丧容地将信递给惜怜。
惜怜心中已猜着七八分了,腿一软,险些没站稳,由她的陪嫁丫头阿墨搀着才颤巍巍地接过了信。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惜怜满脸惧意,容颜苍白,瘦骨如柴的指撕开了信封,只看了几行,便两眼一翻,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惜怜醒来时,太阳已经偏了。家丁早已打发走了。
惜怜睁眼后,目光就变得呆滞了,榻边的雪浓已经明白出什么事了,轻拍着她,不停地安慰。惜怜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就下来了,双肩抖动着,眼睛、鼻尖像炭烧过得红,可就是不出一声。
雪浓揽着惜怜,一时也找不出那么多抚慰的话语,只能默默地陪着她。一旁的昭平和薛梨对望了一眼,也都默不作声。
良久,惜怜才平静下来,那双眼又变得波澜不惊,如古井般得幽深。脸上只是多了两道干涸的泪痕,左颊上的胎记似乎也淡了些,泪流过所留下的痕迹显得十分扎眼。
“姐姐,我想回去。”惜怜淡淡地开了口,声音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多了几许微颤。
雪浓轻轻整了整她的衣襟,理了理她的长发,“自然的。你就只有娘亲了,她走了,你娘家就没人了。唉,回去送她一程吧。”口气中浓浓的同情。她可怜这个女子。
“姐姐……”惜怜的目光开始灼热,伏在雪浓的肩头,道不出声来。
“什么都别说了。”雪浓扶正了惜怜,揩去她脸上的泪,“我给你收拾去,今天就走。”雪浓起身,背对着惜怜,冲昭平和薛梨使了个眼色,走出门去。
昭平和薛梨心领神会,一边宽慰着惜怜,一边劝她喝了些安神的药。两个人看着她,一步也不离开。雪浓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此时的惜怜憔悴得煞人,肤色很白,但已不再是平日里的那种晶莹了,而是像塞北的雪,像齑粉一般的苍静,毫无血色,目光是凄阴的,可人却透着一股临死般的冷,毫无生机,加之削瘦的身材,十分可怕。昭平和薛梨生怕她会突然倒下,然后再也不起来。
雪浓打点了惜怜的行李,很简单,很单薄,只有两件大衣,几件内衣和少得可怜的一些碎银。她站在门口想了想,一边暗自责怪自己平日对惜怜的关心太少,一边让丫鬟去自己住处拿了件裘皮大衣和十几两银子。又吩咐马夫把套好的最后一辆小马车赶了出来,嘱咐着,“不用赶得太急,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驿站就行了。”
惜怜已经拭干了泪,在昭平和薛梨的陪伴下出来了。身边还带着陪嫁丫头阿墨。臂上缠了一块新裁的黑布条。
雪浓将包袱给了车夫,转向惜怜,勉强笑了笑,“这次你多待些日子吧,不必急着回来。”
“姐姐,我想守完七七再回来。”惜怜微微点了点头,又哑着嗓,半是恳求,半是期盼地说。
雪浓却愣住了,她只是看惜怜丧母可怜随意宽慰一句,不想……
“七七?这,太长了吧。”雪浓暗自懊悔,若是应了她,这以后可怎么持家呢?
惜怜蓦地急了,一双形如枯槁的手紧紧抓住了雪浓的胳膊,惜怜的眼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渴望,“姐姐,求你了。惜怜只有母亲了,你让我守完吧。”箍在雪浓手臂上的手突然收紧了几分。
雪浓为难地看了惜怜一眼,又立刻把目光移开了,手搭着惜怜的指,想把胳膊抽出来,“这我,我也做不了主啊。万一,王爷回来,知道我擅自准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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