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边围坐着一群人。其中,有一个人,如墨般的长袍顺和妥贴地束紧了身子,脚蹬一双黑貂靴,腰环一条白玉带,佩刀、挂饰都已取下了。一头长发紧紧地用冠固定好了,银冠银簪稳稳地束着发。还算端正的相貌,长眉、大眼、挺鼻、薄唇。看着既不让人感到惊艳,也不让人感到厌恶。这便是晋王辛。
辛将手置在火盆旁,来回搓着,一言不发。
身旁一个身着鹅黄色大衣的女子环顾了四周,轻轻开了口,“皇后驾崩,圣上大怒。王爷要进京辞别皇后吗?”女子约摸三十来岁,厚重的发髻衬得她圆润的脸庞端庄美丽。这是辛的王妃,雪浓。雪浓是辛的原配,小辛仅一岁。育有两子一女。可除了长子尹,另外的一子一女均已夭折。而现在,十四岁的晋王世子尹正端坐在他母亲的身旁。
辛愣了愣,随即点点头,闷声道:“照规矩,自然是要的。”
“圣上这次是真怒了,何时杀了这么多人?”略带南方口音的女声软软地响起。这是昭平,是个柔美且妩媚的女子,眉宇间透出的都是温柔的气息,举手投足间,带着江南的烙印。此刻正披着一件宽松的嫩粉色棉衣。秀丽的眉目,小巧的鼻,鲜润的双唇,真真是一个人间尤物。
“也难怪,皇后与圣上也快三十年夫妻了,皇后又育有三子二女,素来宠爱,一下子没了,任谁也受不了。”说话者是个年轻的女人,比及方才的昭平略大了几岁。浑身耀眼的蓝,一袭狐裘大衣,竟是罕见的宝蓝色,还配了镶着蓝宝石的珠花和耳饰。这是个塞北的女人,叫薛梨。
“王爷此番进京,诸事小心,莫要得罪了圣上。”雪浓想了很久,才挤出这么一句,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左盼右盼,自家王爷终于从京城回来了,不想,才两日的功夫,竟又得上京,前后还是极喜极悲的两件事。这日子,怎就恁不太平呢。
辛强笑起来,“王妃放心,本王心中有数。”捏了捏雪浓的脸。
雪浓啐了他一口,低下头来不再吭声,脸却隐隐红了红。
“爷和姐姐比圣上皇后更亲更爱呢。是不是啊,姐姐?”薛梨一挑眉,用肘轻轻捅了捅雪浓,似没心没肺地偷笑着。语气里满是调侃的意味。
雪浓脸更红了,“去,你也捉弄我。”抬眼瞥见辛满含逗笑的一双眸,尴尬不已,当即起身掸掸手,“尹儿,咱们走。”目光躲闪着什么,四下游移,拉着尹儿逃出了屋。
身后却是一片娇笑。
“爷上京还要备礼吧?”昭平轻轻地开口。
辛收了满脸的笑意,沉思片刻,颔首,“嗯,此事是差不了的。阿梨,你看吧。写份单子交给王妃,请她定夺吧。”他冲薛梨轻轻挥了挥手,带着些许温和的眼神淡淡地从她身上流连了一会儿。
“好!”薛梨愉快地应了下来,满脸都是笑意,一腔满足溢于言表,也不知高兴什么。
昭平似委屈似的扁扁嘴,拽了辛的袖口,“爷,我也帮姐姐,好不好?”长长的睫毛伴着双睫忽闪忽闪,委实可怜。
辛抚了抚她的发,看着平日里自己最宠爱的女人,无奈地笑了,“我不是担心你的身子嘛。你要是闲不住就去吧。只是,可别累着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呢。”欣喜与甜蜜暖暖地融在一起。
一旁的薛梨一愣,惊愕之色浮在面上,只一刹那,转瞬间,便不可思议地转向昭平,眼中泛出狂喜的光芒,嘴角扬起夸张的弧度,一把抓住了昭平的手,“妹妹,有喜了?”毫不掩饰的兴奋令屋内的气氛活跃了不少,却隐隐带着几许不适。
“是。”昭平将头埋得低低的,娇滴滴,羞怯怯地答道。
“真好。”薛梨笑将起来,目光在辛与昭平之间徘徊,“尹儿就要有个弟弟了。是不是,王爷?”
昭平抬起了头,偷偷转眼去看辛,撞见了辛探索的暖如温泉的眸光,迅速地别开头去,羞涩而幸福地笑了。
薛梨在一旁似欢欣不已地咯咯笑着,可眼中流露出的却是时有时无、时隐时现的失落与伤感。看着辛与昭平的旁若无人,尴尬地抿了抿唇。
“惜怜,你觉得该送什么礼啊?”薛梨突然扯开了话题,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向角落里轻唤了一声。
呵,对了。这儿还有一个人呢,便是惜怜了。坐在阴暗的角落里,裹着白色棉衣的人儿似吃了一惊,轻哼一声,慌张地抬起头来。天,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哪!长长的眉,却是又浓又粗,本应是秋波含媚的眼,也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呆板不活。还有,还有那厚厚的唇毫无血色。左脸颊上还有一块浅褐色的巨大胎记。皮肤过于晶莹透白,这本是好事,可又因脸上未施粉黛,将那胎记突显出来。那人儿眼中流露出的,也只是谦卑与淡定。
辛一听薛梨的话,仿佛才记起这屋里还有一人,偏了偏头,向角落望去,可却又立刻厌恶地收回了目光。
“我觉得不必送礼。”惜怜清淡地说了一句,却是字字咬得清晰。那声音比不得昭平的柔媚,比不得薛梨的高亮,只是纯净清澈,听着很舒服。
“为何?”辛一向不喜欢她,因这容颜实在是不讨人喜爱。辛对惜怜也可谓是绝情了。每次轮到她侍寝,辛总找着借口宿在书房或是雪浓处,也不多看她一眼,甚至都不愿多言语一句。
惜怜偷偷地审视了三人,舔舔唇,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圣上不缺奇珍异宝,缺的是情感。”
辛的手指动了动,“你如何知道?”
惜怜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妾也曾有丧父之痛。”
“哼。”辛的鼻子重重地发出了一声不满,“依你所见,本王该如何?”
“王爷只需以兄弟之礼来对待圣上。空手南下也未必不可。”惜怜双手紧紧抓住了棉衣,眼睛不时地偷窥着辛的表情,两条腿紧紧并在一起。
辛的眼皮跳了一下,但没有再说话,低着头,长灯的阴影正翳在脸上,看不清他的神色。
薛梨见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先噗嗤一笑,“也就是圣上赐婚嫁进来的人,别人哪有这般心思。惜怜啊,你这个脑袋瓜儿里尽想什么呢!”薛梨含笑嗔怪一声。
辛的眉皱了皱,“都散了吧。”关于惜怜,对辛而言,最提不得的便是这圣上赐婚一事了。也不知为何,这圣上竟会将燕京一小户人家的丑女惜怜嫁与他堂堂晋亲王。就因圣上的一道口谕,辛是推也推不掉,说也说不得,家里又多了一个累赘,还常倒了辛的胃口。
薛梨知自己失言了,匆忙地拉了惜怜,告了退,从书房出来了。
今晚按例是昭平来侍寝。
雪浓与昭平的院子就紧贴这书房。而薛梨与惜怜的院子就在宅子的深处了。薛梨的院子紧挨着花园,而惜怜的院子则在宅子的东北角。西北角便是下人的寝处了。
第二章
薛梨温软白皙的手轻轻拉着惜怜的手,惜怜的手苍白修长,指关节很明显地突出来,整只手仿佛只是在骨头外报了一层皮一般,握上去毫无肉感,似乎一点油脂也没有。两人缓缓地走在卵石小径上,月光下,那些个卵石幽幽地泛着冷光,似是在这些冰冷的石头上镀了一层银。
“是说你傻呢,还是天真呢?”薛梨淡淡地自顾自开了口,双眼注视着前方。
惜怜抬了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薛梨,复又垂下了眼睑。用手紧了紧领口,只顾着走脚下的路。一如夜般的死寂。
这个丫头,何时才能开窍,讨人喜欢呢?薛梨暗骂着,“你的话是不错。圣上刚经历丧妻之痛,还要面对满朝文武。他也是人,也会累,也想有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可这是规矩,没什么可悖的。更何况,皇帝的情感哪能似咱们这些普通人。还是规矩些的好。”薛梨说得头头是道,语重心长。
惜怜仍是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我是真心为王爷考虑,”语气中带了委屈的呜咽,“也是同情悟……”
“唉!”还未说完,薛梨便跳叫起来,迅速地堵上了惜怜的嘴。薛梨谨慎地冲四下张望了一番,才轻舒了一口气,低声斥道,“圣上名讳也是你直呼的?却是当真不要命了罢!”说着不轻不重地在惜怜手上拍了一下,算是惩戒了。心中却还是波澜迭起,和这丫头在一起,还真要小心着些,要不然,弄不好就得受牵连。
惜怜扁扁嘴,偏过了头,又不言语了。
“罢了,你年纪尚轻,进府又晚,这人情世故的都还不清楚。以后可再不敢乱说话了,啊。”薛梨放开了她的手,“我进去了,你快回吧。”说罢,又轻轻一笑,推开小门,步入院内去了。
人情世故吗?只怕自己懂得比这儿的每个人都多吧。且不说未出阁前家中的变故,就是嫁入晋王府后,除了头一夜,辛和衣在她的榻上躺了一晚,便再未跨入她的小院。就因脸上的这块胎记吗?惜怜静静地抚上了自己的脸,手在左脸颊上来回摩挲。算命先生说,自己这世会找到真爱,遇到良人。她已经不相信了。望着薛梨那一抹宝蓝色倩影,惜怜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地向自己的小院走去。那宝蓝色的大衣她听雪浓说过来历,是辛为了薛梨特意猎了三十多只银狐,又请了宫廷染师,好不易才将其中的五张银狐皮染成了宝蓝色,又是精致地缝制好,成了那件大衣。惜怜很羡慕呢。可看自己,除了月俸,辛一枚珠花,一只耳饰也为给过她,尽管她并未穿耳洞。这辈子就要这么过了吗?惜怜波澜不惊,周身却萦绕着缕缕伤感,阖上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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