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裴慎第二次提及以待来日。潭英被提点两次,终有所觉,这是要再观望一二,看看局势如何发展的意思。
他长舒一口气,好歹算是有些希望了,这才拱手告退,出了外书房大门,隐入夜色里。
裴慎不言不语,在书房静坐半晌,方才叫陈松墨提着灯,径自回房去了。
过了几日,三月底,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沈澜一时愕然,只叫府中仆婢摘下鲜亮的装饰,俱换了素衣。
“怎得如此突然?”沈澜奇道:“陛下无子,继位的是哪个?”
裴慎用了晚膳,慢条斯理道:“陛下何曾无子?尚有一沧海遗珠在后宫中。”
京中纷争不休,婉贵妃拢住了陛下,到底还是棋高一着,强令六个月的婴儿登基,改元延兴。
沈澜惊诧,临死前弄出来个沧海遗珠,难道血脉不会存疑吗?
她一面思量,一面问道:“国丧百日,那我可还能去看端午龙舟竞渡?”
裴慎微愣,笑道:“国丧期间,按理婚丧嫁娶一律不许,哪里还有什么龙舟?”
沈澜嗤笑:“你莫拿这话来糊弄我。先不说天高皇帝远,哪个京官吃饱了撑的管东南老百姓过不过端午。便是百姓自发办了、看了这龙舟会,难不成官府还要挨家挨户将富商巨贾、平头百姓都抓来不成?保不齐抓人的差役自己也去看了那龙舟会呢。”
裴慎暗道她这人,果真是桀骜难驯,胆大包天,便遗憾笑道:“布衣黔首自然可以去看,只是我便不好去了。”裴慎为人谨慎,必不会给政敌留下国丧取乐的把柄。
听他说不去,沈澜强压着喜悦,神色平静道:“你既不去,那我便自己去了。”
她连挽留都不挽留,张嘴便说要自己去,可见是个没良心的。思及此处,裴慎只恨恨拿手中书卷敲了敲她的额头,骂了她一句没心肝。
沈澜心情好,不与他计较,只左数右数,终于挨到了端午。
五月初五,菖蒲切玉,角黍堆金。
本是热热闹闹的景象,奈何国丧其间,不好插红榴花,也不能在中门上贴黄纸朱砂的五毒像,便只在檐下门上插了些艾草。
一大早,沈澜吃了白糖角黍,五瑞果子各用一颗,又饮了一小盏雄黄酒。
待沈澜用了早膳,换上素净的细布襦裙,紫玉和绿蕊只将一簇簇纱小粽子儿缀在她衣襟上,又在她鬓间楠木桃竹簪头挂上艾虎儿,这才与她一道出门。
甫一出门,便见一蓝布两轮马车等在小角门处,平山打头,和三个亲卫围在马车周遭。
距离国丧已一个月了,新皇堪堪登基,可六个月的婴儿怎能处理国事,京里照旧闹腾不休,此等关键时刻,陈松墨和林秉忠作为裴慎得力亲信,哪里能抽得开身,故而只派了平山前来护卫。
“平大哥,辛苦了。”沈澜笑道。
平山为人忠厚,闻言老实拱手道:“不敢当夫人言。”语罢,便唤了声车夫,马车辚辚作响,碾过青石板路。
紫玉和绿蕊只随车而行,沈澜孤身一人端坐马车上。
稍顷,马车便停了下来。沈澜掀帘一望,只见西湖周遭乃至四堤三岛,俱是人山人海,填塞充溢。遮凉棚子搭得四处都是,小摊贩四处穿梭,还有富贵人家使唤家仆起了高台,围了绫罗来观景。便连湖面上都有千百只小篷船,船上挤挤挨挨立满了人。
见沈澜下了马车,平山即刻拱手道:“夫人,属下已派人定了地方,还请夫人上清润茶楼二楼观龙舟。”
沈澜便点点头:“走罢。”说罢,便往前走去。
平山可是被陈松墨特意叮嘱过这位夫人的丰功伟绩的,生怕她起了什么心思,便紧紧跟着她。
西湖龙舟竞渡,观看的男女老少何其之多也,沈澜兴致勃勃地往前走了几步,便拉着两个丫鬟挤进了人堆里。
平山心里着急,带着三个亲卫即刻跟上。谁知沈澜拽着紫玉、绿蕊的衣袖远远走在前头,一路往人堆里挤。
几个亲卫心急如焚,大声呼喊着“夫人”、“夫人——莫往前走了。”
奈何人流阻隔,推推攘攘,平山追不上沈澜,只能眼珠子都不错的看着她的身影。
偏偏沈澜为了国丧低调,今日穿得是寻常细布襦裙,哪里认得出来。主子都穿得素净,两个丫鬟更不用说。
不过走了一小段路,一个错眼的的功夫,沈澜与两个丫鬟便已没入人流,失去了踪影。
平山心急如焚,即刻散开三个亲卫去寻。
此刻的沈澜早已松开两个丫鬟的袖子,兀自上了苏堤。方在苏堤立了一会儿,便有人来拉她胳膊,沈澜回身一看,恰是玉容。
玉容引着沈澜,登上了彭三的小船。
彭三打渔是为了挣钱,西湖龙舟竞渡时,光是载客观看龙舟便有不少钱,加之捞一捞落水者,对方给的谢银也有不少。
一年里难得挣钱的日子,彭三是万万不会错过的。故而沈澜那一日来不及叙旧,便与玉容约了西湖苏堤相见。
甫一登船,沈澜望了眼精瘦漆黑的彭三,只叫他将船往清润茶楼撑去。
见船行起来,沈澜便即刻开口道:“玉容,你可缺银子?”
玉容一时愕然,半晌,轻抚了抚肚子,叹息一声:“这天底下谁不缺钱呢。打渔、插带能挣几个钱啊,若不缺钱,彭三哥也不必辛辛苦苦去嘉兴卖鱼找销路,更不必每年在钱塘江大潮上当什么弄潮儿搏命。”
沈澜心知肚明,玉容也不是什么傻子,答应来见她,必是有所求的,无非是想求个恩典,替彭三寻个差事,或是打个秋风。
沈澜低声道:“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她顿了顿道:“我欲请你们二位带我离开杭州。”
玉容惊愕不已:“你、你不是、为何要离开……”
沈澜苦笑道:“你莫以为我这日子好过。也就面上光鲜罢了。”说罢,竟将袖子撩起来,雪白的胳膊上好大一块淤青。
玉容又惊又恼:“那巡抚竟虐打于你?”
沈澜今早避开丫鬟,自己对着楠木香几,狠狠撞的。她皮肉嫩,这么一会儿功夫,便红肿淤青了。
沈澜苦涩一笑:“我也不怕告诉你,若再不逃,我只怕命不久矣。”说着,抚下袖子,生怕玉容再往上看,见着白白净净的胳膊,那便露馅了。
玉容咬着唇,只沉默不语。
沈澜心知肚明玉容虽待她有几分感恩之心,却也不是什么仗义忠勇之人,相反的,尚有几分聪明劲儿。她势必畏惧于巡抚权势,不敢带沈澜出逃。
见玉容犹犹豫豫,似要开口拒绝,沈澜低声道:“我见你摸了摸肚子,是怀孕了吧?”
玉容怔怔的,点了点头。
沈澜点了一句,却再不提孩子,只面不改色道:“事成之后,三百两银票奉上。”
玉容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便连久一直在划船,毫无声响的彭三都顿了顿。
三百两银子啊,拿来买地,足够买下四五十亩上等的水浇地了。她不必再抛头露面做什么插带婆,三哥也无需打渔搏命了。他们的孩子还能读书,考个举人做大官。
玉容面色涨红起来,彭三也立着不动。
沈澜低声道:“你此刻答应不下来,也没关系。这里有五两银子,你只管拿去。若你愿意,便拿着这五两银子去贿赂李宝珠家中银楼掌柜,只说你想在银楼常来常往,好结识显贵女客,做你插带婆的生意。待你在银楼安顿下来,过些日子我便去银楼找你。”
这本就是两利的事,玉容用银楼的首饰给贵客们梳妆,若效果好,客人高兴,银楼卖出了首饰,玉容得了插带的赏钱。
果然,玉容颇有意动。
沈澜却偏偏捏着那五两银子,低声道:“你若不愿意救我一命,这钱便算作封口费。自此以后,那三百两银子,便与你、你的孩子无缘了。”
玉容心一颤,只接过五两银子,神色犹豫不决。
沈澜再不看她,只低声道:“停船。”
彭三便随意挑了个离清润茶楼稍远些的地方,将沈澜放下来。
沈澜甫一登岸,即刻欲前往茶楼,谁知刚走出了没几步,竟听得有人唤她。
“王览。”
沈澜愕然回头,却见杨惟学一身细布直缀,怅然望着她。
良久,沈澜方开口,只是声音有几分发涩:“你怎会在此处?”
杨惟学苦笑一声,引着沈澜去了僻静处,方才开口道:“那日我去寻你,你那夫君一口一个内子,我当时被他蒙了去。回去之后左思右想只觉不对。”哪家夫妻闹别扭,妻子会跑出千里之遥的。
“我生怕你被人骗去、掳去。第二日,我便遣了小厮打听一二。却没料到,我派出去的小厮竟被几个精壮汉子警告了。过了没几日,你那屋子里便人去楼空。”
见沈澜苦笑,杨惟学也叹息一声道:“索性我家在苏州是当地大族,家中管事认得罗平志是苏州的锦衣卫百户。便贿赂了他手下一小旗,辗转得知是京里的大人物来了。只是不知是哪个大人物。”
“我便辗转寻到了罗平志的相好,使了银钱叫她去打探。那罗平志口风甚紧,生生过了两个月,方于酒后漏了裴大人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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