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裴俭闭上眼,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是前朝肃帝于我考中进士时所赐。”裴慎静静道:“守恂,恂者,一曰诚,二曰惧,三曰恭。诚与惧都与我的名字慎不甚相符,唯一相近的便只有第三个意思,恭。”
说罢,裴慎讽刺道:“裴慎,字守恂,恪守本分,恭顺谨慎。”
自那一日起,庡?裴慎便知道,裴家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当狗,直到有一天被主子怀疑是恶犬,就此宰杀。第二条路就是造反。
“你怎么敢?!”裴俭心中剧痛,他或许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听裴慎隐晦承认了,裴俭心中照旧生疼。
“忘恩负义!你陷裴家于忘恩负义!”裴俭一口气憋在心里,脸色潮红,他摩挲着枕下早已誊写好的两份诏书,痛苦至极。
他最为满意的长子,怎会是这般不忠不义,背弃君父的畜牲!
“你母亲说得对,你不配做太子,不配做太子。”裴俭闭了闭眼,只将其中一份诏书甩出来。
摊开的诏书,上头赫然写着废裴慎,册裴珲为太子。
裴慎知道就算册立了裴珲做太子,那又如何,最后登基的依旧是他,因为裴珲根本没那个本事。
可即使如此,裴慎心中依旧怆然至极,只是面上笑了笑:“父亲,自肃帝而起,裴家日渐为陛下所疑。可裴氏一族,上至祖母,下至幼儿,连同你在内,共计一百二十七口人。”
“我若不反,你让我怎么坐看祖母、父亲、母亲、兄弟去死?”
他一字一句地说出这番话,叫裴俭心中痛煞,只哆嗦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强要裴慎尽忠,让他放弃父母兄弟,冷眼坐看全家去死?还是要他壮志未酬,英年早逝?
裴慎沉默叩首,许久许久以后,裴俭握着这卷早早写好的旨意,吭哧吭哧的喘着气:“去、咳咳、去烧了。”
裴慎微愣,静默地起身,将那卷诏书扔进炭盆里,焚烧殆尽。
火苗舔舐着诏书,裴俭看着那诏书一点点成了灰烬,心也渐渐静下来。
待那诏书彻底燃尽,裴俭自枕下摸索出另一份诏书,艰难的递给裴慎。
裴慎展开诏书一看,是废裴珲藩王位,贬为庶人的旨意。
裴慎跪坐在他榻前,任由他粗粝的手掌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终究忍不住问道:“父亲为何改了主意?”
裴俭很艰难、很艰难地笑了笑:“珲哥儿性子软弱,志大才疏,决计担不起来的。”
“我已对不住旧主,焉能再对不起天下万民?”
裴俭说完,两行浊泪潸然而下。
他摆摆手:“去将你母亲和弟弟唤进来。”
裴慎也不知怎的,忽觉心中哀恸,他回首望去,见父亲躺在床上,枯瘦得厉害,只剩下胸口微微起伏。
裴慎眼眶发涩,起身将母亲和裴珲一同唤进来,还有匆匆赶来的老祖宗。
裴俭的耳畔是母亲的啜泣、妻子的痛哭,是幼子的哭嚎,是长子沉默的呼吸声,可是裴俭都听不到了。
九月十六日,卯时三刻,建宁帝裴俭薨。
沈澜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她牵着潮生的手,匆匆赶来干清宫。
裴俭已死,裴慎作为太子,是铁板钉钉的新帝,自然无人敢拦着沈澜。
沈澜匆匆入内,只见周围人哭成一片。
裴慎跪在地上,静静地望着朦胧天光下,榻上没了呼吸的父亲。
皇帝大行,周围所有人都在哭,裴慎似乎并不悲伤,因为他不曾落泪。
可渐渐的,看着再也没有了呼吸的父亲,一种切骨的疼痛翻涌上来。
钝钝的,好似软刀子割肉,模模糊糊地疼。
裴慎忽然想到,我没有父亲了。
沈澜轻轻走到裴慎身侧,半跪在地上,任由裴慎将她抱紧,把头埋在她颈侧。
我没有父亲了,沈澜,我没有父亲了。
温热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沈澜颈侧。
裴慎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是想,母亲是珲哥儿的,不是我的。现在,父亲也离开了。
“我只有你了。”
很轻很轻的声音,却好似万均重锤击打在沈澜的心上。
沈澜霎时泪眼朦胧,别离父母的痛苦,她又何尝没有呢?自此以后,她与裴慎,都成了孤身一人的旅客。
同病相怜,令沈澜怜悯裴慎,也怜悯自己。
在一片哀泣声中,沈澜任由裴慎拥抱着自己,允诺道:“我在呢。”
在朗朗天光里,沈澜伸手,回抱住了裴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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