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赶紧用香罗帕给哲少爷轻拭:“二少爷,对不起。”
哲少爷看着金莲娇羞的脸,本待责怪两句,却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怜惜,只推开她:“不用你擦。”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来,却是上次金莲给他锈了莲花的香罗帕。哲少爷不曾想掏出了这个,恨恨气,在身上胡乱地擦了擦,扔在地上。
潘金莲乍见哲少爷掏出香罗帕,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原来,这块香罗帕哲少爷还留着!有一种温润浸泡的感觉爬上心头,眼里飘过一层水雾。
却见哲少爷随后将香罗帕扔到地上,刚刚温软的一颗心儿便随着香罗帕飘落,也似那茶碗,跌得粉碎——他是要做给我看,要我绝了最后一份念吧。不由得心灰,脸上浮出一种怪异的笑。
哲少爷本是早就要扔了这香罗帕的,不知怎么的,却一直没舍得扔,由它在怀里搁着,也不曾动它,今日不想慌乱间掏了出来,被金莲见着,便恨气扔了。虽然觉得扔了干净,从此便把这人抛在脑后,但看金莲脸色死灰,有些酸楚。一转念却又暗笑自己在风月场中厮混多年,何以竟对一个丫鬟动了情,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不觉颓丧。
拜完堂,便入洞房,当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潘金莲服侍太太梳头,却听见隔壁荷风轩有人大哭大闹,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听不太真切。
太太吩咐金莲:“昨儿个才洞房,今天怎么就闹腾起来了!你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潘金莲便过去,刚到荷风轩,听见“哗啦”一声,一床被子从窗户扔出来,随后又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金莲进去,看见司妮捂着脸,正在那里哭泣,脸上有几道红红的指痕。
潘金莲小声道:“太太叫我过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司妮边呜咽边道:“还不是少爷,昨晚洞房,竟跑出去跟他的一帮朋友玩,一晚上没回来。这位少奶奶先还隐忍着,在床边坐了一夜,见少爷天亮还不见人影,便开始摔东西。我进去劝两句说少爷兴许被什么事拌着了,也快回来了吧。少奶奶就甩手给我一耳光,说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少爷是清河县有名的浪荡公子,这会儿不知道又睡在哪个窑姐怀里了。你这小蹄子一定是跟他有一手,才替他隐瞒。’说着,不解气,又恨恨地打了我几巴掌。姐姐,你说这算什么事,咱们做奴婢的,虽不算什么,总也是个人。这位奶奶这样的脾气,只怕今后咱们的日子难过了。”
李书桦在里面听见司妮说话,冲出来道:“这是哪家的规矩,丫鬟嚼主子的舌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真伸手去掐司妮。
司妮本是哲少爷上过手的,在哲少爷面前从来没有过大小,欺少奶奶新进门,躲过一旁,嘴里还低声咕噜道:“知道少爷是个浪荡公子还嫁进来,还不是看上了潘府这两个钱。”
李书桦闻言,暴跳如雷:“反了!反了!这新郎洞房之夜去嫖妓倒罢了,偏连这丫鬟也是个眼里没主子的,我今天不打死你,今后还能在这里过日子吗?”
顺手抓过撑窗户的竹竿劈头乱打。
司妮到底只是个丫鬟,见少奶奶这个阵势,便不敢再还嘴,只在园里东跑西躲。
潘金莲看不过,劝道:“少奶奶,司妮只是个丫鬟,没见识,不会说话,还望少奶奶稍微担待些则个。一大早这么闹起来,也不是个事儿。”
李书桦仿佛这时才看见她,问:“你是谁?”
潘金莲道:“奴婢是太太房里的丫鬟金莲。”
李书桦道:“既知你是奴婢,就该守自己的本分,难道主子教训自己房里的丫头也要奴婢插嘴?怎么潘府里的丫鬟全是这么没规没矩!”
金莲只好不做声,眼见司妮被打出道道血痕,只好赶紧回去告诉太太。
太太听潘金莲讲完因果,却有些做声不得。
潘金莲道:“这事本也是少爷的错,怪不得少奶奶生气,只是没个主子去劝一劝,只怕司妮要被打死了。”
太太道:“你且把你三奶奶找去,劝她两句吧。回头再好好责罚潘哲,这回他也太不象话了。”
潘金莲便去找三奶奶,那边也听见荷风轩的动静,正要过来看看,便一起到了荷风轩。
进得园门,却不见少奶奶,只司妮半躺在地上呻吟。
三奶奶问:“怎么被打成这样?少奶奶呢?”
旁边的小厮宝文答道:“少奶奶打累了,叫陪嫁过来的丫鬟英儿收拾了几件衣物,主仆二人回娘家去了。”
三奶奶一听,手足无措,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这边叫人去喊大夫给司妮看看伤,那边便去找老爷太太商量。
潘老爷一听,勃然大怒:“这个不成器的畜生,闲时浪荡也还算了,大家只当没往眼里去,如今竟在洞房之夜也做出这等荒唐事,叫我怎么向亲家翁交代!”
原来这李书桦的娘家原是个没落的官宦之家,祖父曾在京师做过礼部侍郎,年老解职后回清河县颐养天年。祖父虽然过去多年,但毕竟还是个官宦的架子,如今尚有舅父在京做官,姐夫又是清河县县丞。一方贪对方是做官的,一方贪对方有钱,方做成了这门亲家。岂料儿子这么不争气,新婚第一天便做出这种荒唐事,潘老爷如何不生气!
便着人去找,果然还是在春风楼找着了哲少爷。
潘老爷把哲少爷叫来痛骂一顿,先不及责罚,亲自押着儿子过李府道歉接媳妇。哲少爷本不去,潘老爷道:“你不去也罢,从此爹不管你,茶庄收回来,月度银子也断了,你便自己浪荡去吧。”
哲少爷这才有些着慌,断了银子,以后还怎么活下去!只好不情愿地跟潘老爷去了。
再说李老爷见女儿结婚第一天就独自回娘家,心里颇为惊诧。问明原由,心里也有些恨气,憎恨潘府仗着有几个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女儿抱着太太痛哭,太太又抱怨自己只为几个臭钱就把女儿往火堆里推。
李老爷不耐烦:“我这样做,还不是为女儿好,想她找着个有钱人家,今后吃穿用度不尽!”
太太道:“自家屋里,快别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了,为女儿好,就该给她择了心疼人的。”
李老爷道:“如今便怪我了,当初你不也拿了主意?再说,咱们外面撑着这么大个架子,内里只两三百亩薄田,不趁着现在架子没倒,找户好人家,以后一家人喝西北风去?”
李书桦道:“你们也别吵了,总之我是不会再回潘府了。”
太太安慰她:“女儿乖,咱们不回去了。”
李老爷恨声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难道还养着吃闲饭?”便想着如何利用女婿高显仪压一压,让潘府着慌,到时不怕他不备厚礼过来接女儿。
这时,却听外面报潘老爷和二少爷到了,于是正了正衣冠,满脸严肃地出去了。来到大厅,先见桌子上摆了几个华丽的盒子,心下一喜,脸上还装出忿懑,也不打招呼,端起茶杯。
潘老爷赶紧向亲家翁道:“亲家翁好,今儿我这不肖子和令媛有点误会,我专程押他来给令媛道歉来了。”
李老爷吹吹茶:“有什么误会?”
潘老爷道:“我这不肖子虽不成器,却打理着潘府名下的十一个茶庄,昨夜因有一批茶叶从江南过来,他不放心,要自己去监督着下货,忙到天明方罢,却冷落了新娘。”
李老爷道:“这是忙正事,何用赔礼。”嘴里这样说,脸上却阴着,依然爱理不理。
潘老爷赔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不分轻重,这些事情原交给管家办就行了,哪有新婚之夜不洞房的,还请亲家翁担待些。”又指着桌上的几个锦盒,“这是刚从江南来的茶叶,另有些绸缎、珠宝,顺便给亲家翁带些来,不成敬意。”
李老爷道:“亲家翁何需这么破费。小女因为没出过门,在外面不习惯,又在家娇纵惯了,便有些使小性儿。既回来了,她娘却舍不得,便由她住两天吧。”
潘老爷又让哲少爷赔礼。好说歹说,李老爷只是不允,只好先去了。这里李老爷回到内堂,“哼”了一声:“不给你点脸色,倒叫你小看了李府的门槛。”
太太听他这样说,问道:“你真让女儿从此就在娘家住下?”
李老爷道:“你还怕他不过来接?”
果然,哲少爷又过来接了两次,第三次终于把新娘接了回去。
正文 第二十章
哲少爷本是对婚姻不上心的,这李书桦又是破落官宦人家出身,自小娇纵管了,有些些儿不顺心便使小性儿,哲少爷不待见,更不爱在家呆着了,整日里便和他那帮朋友在外面晃荡,只对李书桦说生意忙。
李书桦虽知哲少爷不待见自己,但也知回去没个安稳处,虽然仍然闹,倒也不曾再赌气回娘家,只拿丫鬟小厮们撒气。
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这一日,哲少爷从外面回来,趔趄着进屋。因喝了些花雕,有些微熏,见司妮坐在屋里做一些小针线,便过去挨着坐下,涎着脸在针线筐里乱翻:“在做什么呢?”
司妮经他一搅,做不下去了,把针线往框里一搁:“少爷这又是上哪里喝了酒来,快别在这里胡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