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李鱼气得直哼哼,柳秋才哎呀一声松开她的胳膊,直接走到一边的四方桌旁,熟练地将几个凳子拼起来成为了一个简易的小床。
又风风火火地出门一阵软磨硬磨地从客栈老板那里要来了些还算干净的床单铺在凳子和桌子上面。
“还愣着干嘛,快过来睡吧!那通铺你睡不得的。”他见李鱼还傻傻地站在那里,就招招手叫李鱼过来。
“你睡这里”,他指了指拼合好的凳子床,又指了指桌子说,“一会等平安打完水回来睡那儿。”
“那你睡哪?”李鱼惊讶地问道。
柳秋一笑,他直接脱了那件脏污的浅碧外衫放在靠近门口的地上,抬头轻描淡写的拍拍衣服豪气干云地说道:“柳大侠今天就睡这里,保护我们的胆小鬼和平安。”
“那我也要睡你这里!”李鱼无赖地抬脚过去,顺势就倒在柳秋的衣衫上,一副你要是睡在这里我就赖着不走了的做派。
见柳秋无奈宠溺地对着她笑,她只想大喊一声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啊!
李鱼一骨碌翻身起来,看着柳秋用四个长条凳子两两给她拼起来的小床,这小床如果她自己睡倒是宽敞,可是这并不能让李鱼满意。
她麻利地将四条长凳并成一列,这样一下子就有了宽度,虽然长度短了一些,但是已经可以完美地容纳下两个人,虽然,两人的小腿都得悬在空中。
夜深人静,明明一身疲惫,躺在板凳床上的李鱼却辗转反侧无法入梦。
“柳秋,你睡了吗?”李鱼微微偏头小声问道。
这是自由自在的第一晚,她实在兴奋,总想找人分享。
忍不住的李鱼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却只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
“唉!”她失望地轻叹了一声,继而就不死心地缓缓伸出手一点一点,终于在黑暗中触碰到柳秋的眼睛,只是在接触的下一秒她就飞速松开了手,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同展翅的蝴蝶刺得她手心发痒。
“睡不着吗?”
这声音一下子将被抓包的李鱼吓得倒在凳子上装死,心跳都震得的她耳朵痛。
一阵短暂的悉悉索索声音后,李鱼莫名其妙地被按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中。
李鱼耳尖发红,所有的话突然都说不出来了。
柳秋似也察觉她的窘迫,极为善解人意地道:“天太冷了,小鱼不介意跟我抱团取暖吧!”
说完这话,他就感到怀中的小脑袋摇来摇去,她也太可爱了,柳秋只感觉心里仿佛有一只蜜罐子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甜蜜。
“柳秋,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信我。”平静下来的李鱼郑重地对柳秋承诺道。
“嗯。”
“你怎么这么敷衍!”李鱼有点气愤地抬起头来,却被柳秋的干燥又修长的手镇压了下去。
“我跟你说说我从前的事吧。”柳秋不疾不徐的声音缓缓在黑暗中重现了那过往的故事。
“许多从前事压在我心底,真沉啊。”
有多少年了,不敢刻意去思念故乡,他的声音如同烟雾一般轻缓却承载了人间苦楚。
陈旧的记忆如同泛黄的画卷铺展开来。
“家里那时候虽然贫穷,可是全家人都很知足,我们家住的都是自己用泥巴造的房子,冬暖夏凉,夏天时,即使热风吹来,也会被园子里绿莹莹的韭菜和瓜果变成凉爽的微风,越过窗子吹拂进来。”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星子一般泛着光彩,好似一瞬间又徜徉在了那间低矮泥草房的窗下。
“娘并没有嫌弃我们是不值钱的兄弟五个,反而尽心尽力地种地、打猎养家糊口,我在家里行四,也很懂事的,从小就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哥哥们身后学这学那,却搞得一团糟,被爹爹追着打。后来我那个魔星小弟比我还过分,真是再没有比他淘气的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又听到了弟弟委屈的叫他哥哥的声音,停了好半天才继续说下去。
“后来啊,家乡就发了洪水,洪水过后就是大旱,一开始还有树根草根可以吃,到了后来,”他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李鱼听着他哽咽的声音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一抽一抽的难受,他微凉的泪水冰得李鱼手指都蜷缩了一下。
“都过去了。”他反而安慰起李鱼。
“到了后来,先是爹爹出去找水的路上突然没了,我们兄弟几个强忍着悲痛刚将爹爹下葬,娘却也倒下了!”
“那你们怎么办?你那时才多大!”李鱼抱着柳秋腰的手攥成了拳头紧张地问道。
“应该,应该是十岁吧,无可奈何下,大哥领着我们几个小的逃荒找出路,见我们都饿的受不了了,他就自卖自身,把钱都给了二哥,可是我们年纪小,不小心露了财被同行的灾民抢了个干净。”
“那时候真傻啊!”他自顾自地调侃着自己,他经历过最惨淡的人生,现如今已经可以笑着撕开伤疤。
他感受到腰间李鱼小手攥的死紧,于是低下头认真的一个个地舒展开她的手指,十指相扣后又道:“二哥三哥把豁出命去找来的东西都顾了我们两个小的,又饿又累,竟然偷偷吃了观音土,肚子胀起来消不下去,双双就那么倒在了一个土坡上。”
他永远也忘不了两个哥哥倒下去的身影,他们的眼神还望着土坡前,那里正是柳秋和弟弟躲藏的破庙......
这些年他都很少再流泪了,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柳秋谈起自己却语气轻松起来。
“我带着弟弟继续逃荒,又小又弱,谁都能踩我们一脚。有一天,饿晕过去了,等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个外乡女子拐带走了,说能带我吃香的喝辣的,我哭着要去找我弟弟,她说我弟弟已经死了,我不信半夜想偷偷跑掉,就被吊起来打了一顿。后来的,你差不多就知道了,我被卖到了醉春风......”
李鱼早已经在柳秋怀里哭了个一塌糊涂,她又想起初次见到柳秋的惨状,不敢想象十几年的日日夜夜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柳秋曾经遭受了多少苦楚。
柳秋轻轻拍着李鱼的背静静地安慰着她,待她终于稍微止住了眼泪才叹了口气温声道:“小鱼,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心疼我,进而更加怜惜我。我想说的是,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觉得生活有什么意义,自然也谈不上好与不好,我浑浑噩噩虚度了二十九年,今天,你问我相不相信会越来越好。”
他感觉快要压抑不住翻涌的心绪,顿了半晌才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遇到你之后,我第一次体会到是什么是尊重,我第一次学会了小心翼翼去爱一个人,我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真好。”
柳秋没多久就感受到衣襟上原本刚消停的泪水又开始泛滥,他心里柔软成了一片汪洋。
你是高悬于人间的至明之月,而我只是贪恋月辉的微尘一粒。
小鱼,我会永远相信你、追逐你,做你的裙下之臣......
京城,晋王府举办的雪景宴上。
“听说了吗?韩芳那厮疯了!”一个消息灵通的贵女举起酒杯轻声与身边交好的朋友们议论道。
“怎么不知道!”旁边的红衣女子一拍大腿,紧接着更小声道:“这事闹的可不小,听说她是被官兵从京郊的脏窑子里带出来的,整个人就还吊着一口气了,听我家的下人说呀,那种脏地方,什么男的女的都得接待,韩芳这回可是遭了罪啦。”
“谁敢这么对她啊?”得了消息的众人都纷纷围了上来,韩芳家世可不算低了,光天化日下把人抓走,这不是直接对韩侍郎下战书么?那老太婆可都好几天没上朝了!
那红衣女子享受够了众人期待的眼神,才慢悠悠道:“怪就怪在这,韩芳都这个样子了,却是牙关紧咬,什么都不肯说出口,她爹跪下求她她都不肯松口!”她眼睛转了转才指了指天空道:“你们想想吧,韩侍郎上面能有谁,一个个猜也就猜出来了。”
一个抱着手炉的女子正是上次到东郊坊见过柳秋的人,韩芳上次作怪抓了人家李鱼的心肝肉,恐怕跟李鱼脱不了关系。
她跟好友互换了一下眼神,试探道:“会不会是李鱼?”
刚说到这里,就被一旁饮酒的孙娇拽了个趔趄,“江明,你少诬赖好人,鱼妹那日差不多整个上午都在我家!你要是怀疑她也是怀疑我了?”
江明虽然有所怀疑,可是李孙两家位高权重,没必要为了口舌之快真正得罪两家,于是也就连忙道歉示弱。
那红衣女子连忙站起来做和事佬劝解道:“江明你怀疑谁也不该怀疑李鱼啊!那伎子你不还去看过么,听说啊人下午就没了!要是李鱼那么珍惜他也不可能让他死啊!现在太尉府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孙娇,你最近也见不到李鱼了吧!”
孙娇闷闷地应了一声。
又有人说道:“今日上朝,太尉还告罪推脱了李鱼的伴读之荣,她现在啥都不是,要是她的话,韩芳肯定会说出来的啊。”
众人愕然后怀疑反消失了大半,继而进入更加热烈的新鲜事讨论中。
红梅下,秦王驻足,她在军中可以听懂唇语,盯着女子们谈话间的唇形半晌,她忽而嘴角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