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只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李鱼便如一头迷茫的小兽凶猛地扎进了柳秋的颈窝里。
她紧紧攥着柳秋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度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柳秋使了使劲,可刚刚死而复生的身体没有半分力气,那滴落在颈窝处汹涌不断的热泪,仿若山海冲刷了他所有的辛酸,此生得你一顾,夫复何求?
他满目爱怜地望着颌下一颤一颤的鸦黑发顶,小心翼翼护住她的后脑,一手又平缓地拍着李鱼的后背给她安抚。
“小姐,这于理不合,还是让这位公子单乘一匹马吧,属下牵着马也很安全。”
禁军见李鱼打算和柳秋同乘一骑不禁纷纷在心下哀嚎了一声,流言本就喧嚣,这位祖宗还火上浇油,担心被太尉赶回去种田,众禁军只得苦口婆心的劝导着。
见柳秋神色间有些犹豫,李鱼直接轻盈的翻身上马,将他护在身前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对敌人的软弱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种错误,她不会再犯了。
李鱼好不容易捡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怎敢让他再脱离自己的视线一步呢?
马上颠簸,柳秋第一次骑马低低地伏在马背上,死里逃生后,他和李鱼的情绪本来都不高,可是当李鱼嫩生生的手谨慎地环住他的腰腹时,他突然狠狠地暗骂了自己一番!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他竟然看着那白生生的小手情不自禁地想触摸一下,同时心里还痒痒的!
你怎么成了这种人!满脑子龌龊事!可耻!
好半天终于将自己骂回了正经人,柳秋却不经意的发现李鱼的手指上都是被缰绳磨开的一道道红痕。
她疼不疼……
柳秋不由自主的伸手触碰了一下又迅速地缩回了手。他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导致胯下马匹失控,略带不安的咬了咬嘴唇。
李鱼却突然心情大好,风中只传来她豪迈的声音:“快点抓住我的手,我要加速啦!”
随着马腹被磕了一下,速度骤起,柳秋惊慌地晃了一下,连忙抓住了李鱼的手,刚稳定住那一刻。
李鱼又突然叫那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她噙着笑意慢悠悠贴近柳秋的耳侧低语道:“我记得你以前胆子不是很大的嘛,现在怎么成了胆小鬼,胆小鬼!略略略!”
柳秋第一次感到心口发堵还有点烦躁,这才几天啊,原来变的人不光他一个,赶紧把那个害羞的李鱼还给我!
他乖巧可爱的小鱼怎么成了个伶牙俐齿本相毕露的大鲨鱼,他招架不来!
而李太尉府早就已经摆开了三堂会审的架势,家法更是提前备好。
满面严肃的李太尉在正厅内来回踱步。已近晌午,派出去办事的人却没有一个回复。
那不省心的孽障,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而一旁端坐的正君含着淡淡的笑容品了口茶,这场好戏他可是等了好久了。这个蠢货,竟然自己还没出手,她就自己走了死胡同。
他扭头轻拍了拍女婿的手,这个孩子当初受了苦,今天他特地将他叫过来一起“共襄盛事”,可是宁宣今日总让他感觉有些奇怪。
不仅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一会犹豫一会满脸怀疑的模样,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一旁,平安瑟瑟发抖地跪缩在花厅门槛外,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还是县老爷呢,此刻让他直面太尉大怒又如何承受的来呢?
李太尉连瞧一眼平安都不屑,早打发了下人前去问话。
“你怎么跟我们小姐结识的,赶紧一五一十说来!”
巨大压力下,平安已经治愈的结巴又复发了,他磕磕巴巴将三人之事托盘而出,总归,这是李鱼的家人,不会害她的。
断断续续间,李太尉得知李鱼根本没有静心在道观修行,还曾瞒着他惹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竟然,竟然还私相授受,已经收了那个伎子的定情信物,这还了得!
见太尉不耐地微微点头,那问完话后的下人便倨傲道:“我们要把你送回陈家去,今日回去你可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其实下人们早已经平安当做了一个死人,问话也只不过是例行照做而已,只要她们一个眼神,陈家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我,我回去,我不想,回去。”几句话憋的平安脸色发红,他这么久不敢露面就是怕陈家找到,这一回去必然会白绫加身、有死无生,他哀求的看着那传话的下人。
却只收到了那下人不耻的嘲笑:“你这等不忠不义的贱奴死有余辜,竟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我只是想活着而已,为什么我一定是要死的那个!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盼着他死!
平安在心里无声的怒吼。
“你不该死,你不会死。”
只有李鱼,只有李鱼说过这种话。
他突然十分思念李鱼,于是壮着胆子偷偷地抬头打量了一眼太尉,她的身影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半边侧脸威严端庄,她与李鱼不是亲生母女吗?怎么却半点也看不出与李鱼相似的轮廓来呢……
李太尉势必要将所有涉及到李鱼的流言和污点彻底清除。
这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这之后只要李鱼在京中表态流言子虚乌有,没了证据,过几年再结一门高门大户的亲事,她还是清清白白、地位尊崇的顺宁侯世女。
而张侧夫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太尉暴怒一轮以后了。
可惜这次的求情却连门都没进去,就被正君的下人拦在了主院外。
“侧君还是请回吧,正经主子们要处理家事,这个时候您不适合掺和。”正君的贴身下人早瞧不上张侧夫娇娇妖妖勾引夫人的样子,只不过有个好肚子生了女儿,这么多年还竟然真的把自己当主子了。
如今流言传遍整个京城,恐怕李鱼无法再翻身,因而这些下人言辞十分不客气。
张侧夫被下人强制送回院子里,竟然还直接锁了院门,唯恐他为李鱼通风报信。
张侧夫手脚冰凉,就是上回李鱼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李太尉也没有这般落自己面子,他的女儿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痛恨自己侧夫的身份,如果他当年立场坚定些,宁做一般人家的正君,到如今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去保护他的孩子,可如今,一个侧字彻底将他钉在了下人的耻辱柱上。
太尉喜欢你时,你是人人尊重的侧君。可当她厌弃你时,不过成为了个玩意罢了。
梳妆台上金银首饰依旧光彩夺目,拔步床也还是那般繁复华美,镜子中的丹凤眼中却只流露出浓浓的厌恶和疲惫。
“小姐回来了!”内院的下人高声喜悦的喊道。
正君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个下人,他面色如常却心如刀绞。
他的佩儿才是小姐,可惜她去世还不到两年,下人们就直接不再称呼李鱼为二小姐了,仿佛那个惊才艳绝的少女从未在府中出现一般,他怎么能不恨!
李太尉蹭地站了起来,一迭声道把她给我带进来。
“不必麻烦了。”
李鱼强硬地拉着柳秋的手来到花厅中,这世界荒谬又可怕,她不敢再赌分开之后。
李太尉本盛怒,但随着李鱼越来越近,她额间十字红得鲜艳,竟让李太尉突然怔住,连正君稳稳握着茶杯的手都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你,你这是天运标识?!”
李太尉惊讶地走到李鱼身前,刚想触摸却被她退后一步躲开了,只是太尉的指尖还是轻轻擦到了十字。
天运女从来都没有后天形成的,可是这分明不是绘画的样子,她触摸上去那一刹那,自己额间的金芙蓉忽然明亮了一下。
这也是天运女间的感应,只有双方都身为天运女,接触对方的标识,自己的金花才会闪烁。
虽然她的天运标识形状奇怪,可是这开天辟地第一个后天形成的天运女是她的女儿!
若是平常,李太尉会直接下令大摆筵席三天三夜!
可是,却偏偏是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她因行为荒诞、行差踏错导致名声尽毁。
李太尉悲愤间,李鱼和柳秋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更是刺痛了她的眼睛,一瞬间,她怒发冲冠。
这个贱人怎么没有死!
此刻,柳秋衣衫褴褛,发间还沾染着黄土,两天内生活翻天覆地,又死而复生,他现在全凭一口气支撑着身体,自然看起来与李鱼十分不相配。
根据之前的文件来看,此人已经年近三十,简直比李鱼大了一轮还多,必然是他故意引诱!真是其心可诛!
“李鱼,你回来了?”泪汪汪的平安低低地喊了一声,他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的模样显然更加刺激到了李鱼。
于是,还没等李太尉发火便迎来了李鱼的滔天怒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凄凉道:
“太尉大人好威风,弹指之间生杀予夺,您好似那五指山冷酷镇压,我们平民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连蝼蚁都不如!您太让我害怕了,我害怕和刽子手同住一个屋檐下。”
她现在心中还在颤抖,李太尉,这个平日里表露出一片慈母之心的人,背后却是那般的心狠手辣,今日只要再晚一点,就要永远和柳秋天人永隔了,而平安,恐怕也逃不过这种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