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姐,您刚刚说的是李鱼吗?她身体怎么了?是谁伤了她?”他紧张地望着女人,声线都在发抖。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旁边的轿门打开,那身形略发福的女子指着柳秋笑道:“你这伎子可真是两面三刀,京中都传遍了,你这等下三滥竟然还敢嫌弃太尉家的小姐,竟然自甘堕落又跑到这低等妓院来接客解闷,可不是京中奇谈!”
太尉家的小姐!
柳秋被女子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脑中一阵混乱,却知道他的小鱼不是什么小姐,只是个丫鬟罢了,连忙解释道:“您说的小姐我不认识,您知道太尉府有个丫鬟名字叫李鱼的吗?”
众小姐哄然大笑,还是那抱着手炉的小姐咳了咳好容易止住了笑才道:“以往还没发现李鱼竟然还是个妙人,竟然还能瞒着身份跟伎子玩起这种虚情假意来,怪不得人家伎子不要她,估计是嫌弃她小丫鬟的身份,最近一年都没见她出门惹事,原来是长进了,真是长进了哈哈哈哈。”
见柳秋还是一脸不信的模样,终于噙着嘲笑问道:“你还不明白,你嫌贫抛弃的正是太尉府的正经小姐,她装丫鬟跟你玩玩!”
跟你玩玩!跟你玩玩!
柳秋突然头痛欲裂,众人的嘲笑声仿佛魔音一般在他脑中反复响起。
都是假的吗?柳秋绝望地摇头。
当他衣不蔽体被抛弃于山野时,当他不欲拖累众人湮没于滂沱大雨时,当他腿伤难愈疼痛难忍时,当他......
接近一年的日日夜夜,她的一颦一笑都在牵动他最细微的神经,稍微亲近些都会让她红了耳朵的小鱼,又怎么会骗他!
柳秋手指微微颤抖,轻轻贴近胸口的木簪,明明是他先起了怀抱月亮锦衣夜行的野心,又如何怪的到小鱼身上呢?
只是像他这样贪心的人怎么配真的得到月亮呢?
他突然站起身来,对着众人粲然一笑道:“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太尉家的小姐,倒是那位尖嘴猴腮、瘦的吓人的韩小姐对我万分倾心,我看不上她,她生了好大气才将我绑到这里来,你们若是不信,不如找那位韩小姐,瞧瞧她胸口上是不是有两个脚印子便知真假了!”
柳秋言之凿凿,由不得众人不信,京中的韩小姐不少,可瘦的吓人、尖嘴猴腮的韩小姐有且仅有一位,就是韩侍郎家的韩芳!
几人眼神一触即分,心中有数,纷纷要去韩侍郎府拜访。
这消息估计就是韩芳传出去的,前一阵便有听说二人闹了写龃龉,但有乐子可看何乐而不为呢?
得了确切消息的李鱼马不停蹄朝东郊坊赶来,还没入坊市便被李太尉派去的一等禁军抓了个正着。
“小姐,如今京中流言四起,太尉大怒,要我等带您回去!那有眼无珠的伎子太尉已经安排人去处理了,您不用担心!”
李鱼一上午都在奔波,根本无暇听说什么流言,她现在只想赶紧找回柳秋,余下的什么事都可以往后排。
可如今二十多个禁军好手团团围住李鱼,拉马的拉马,拽缰绳的拽缰绳,使她不得寸进,李鱼一瞬间额角青筋暴起,额心仿佛有熊熊烈火灼烧,浑身上下突然充盈了无穷力气。
她双腿齐齐用力紧夹马腹,一手猛地拽起缰绳,只听得马长嘶一声,整匹马竟然瞬间跃起前蹄半个身位,凌空一跃就冲破了禁军包围,顾不得身后紧追不舍,猎猎寒风中李鱼的额心浮现出鲜红的十字来。
李鱼胯下的是一匹脚力极佳的好马,不多时,李鱼便赶到了妓院门前。
人群初散,小铺子门口只留下杂乱的车辙和脚印。
见李鱼骑着高头大马驰骋而来,还有那不开眼的上前殷勤道:“你来晚了,热闹都看完了,那美貌小倌儿刚刚被什么府的人带走了。”
被拆了铺子的黄三娘缩在角落里,望着李鱼瑟瑟发抖,这人根本是个疯子,在李鱼朝她走过来的瞬间,她尖叫地喊出来柳秋离开的方向。
话说,李太尉虽然暴怒,可是仍然秉承着一片爱女之心,自己的女儿自己打骂可以,让外人诽谤嘲笑是万万不可容忍的,当初受害者被调戏的谢成玉尚且没有讨得公道,反而被送到家庙修行,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伎子,他怎么敢!
于是,在吩咐人去寻找李鱼的同时,同时也派了得力的人去找柳秋,并吩咐找到人后直接杀掉,这等贱人死不足惜!
权贵的力量在白日下舞出了张牙舞爪的残酷影子。
李鱼顾不得伤春悲秋,她现而今天运显现,一等禁军虽然身强体壮,口风甚牢,可是这是对普通人而言,在面对天运女便如同土鸡瓦狗一般,根本没有一敌之力,何况李鱼成了天运女就是板上钉钉的二代太尉,众禁军也不想和未来的主子彻底闹掰,于是有那机灵的便悄悄上来告知了李鱼柳秋的去向,还叮嘱李鱼快些去,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粗糙的缰绳将李鱼的手磨破了,她无知无觉、心跳如雷,全身心只有一个指令,去跑去追!
干燥的风吹得她眼睛发红,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但是可能是急火攻心,她
眼前的景象竟然开始跳动起来,一阵阵晕眩袭来,李鱼不敢休憩,反而一不做二不休更奋力催马前进,更用马鞭在自己的手背上来了一下,终于保持了清醒。
柳秋被带走那一刻便知道凶多吉少了,如果小鱼真的是贵族小姐,因为自己给她造成了如此不堪的影响,自己怎么会善终呢?
坊市外一处黄泥小丘前,两个壮妇人一言不发,只一心抡着铲子挖坑,柳秋手脚被缚,望着那一尺见方的坑,心道,恐怕这便是埋骨之地了,也好,倒还干净。
好似所有的苦已经在前半生吃的足够多,到了这一刻,柳秋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心中还隐隐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是啊,上天怎么可能会眷顾他,偷来的时光和爱最终都要还回去的,而他,还是那个卑微到尘埃里一无所有的柳秋。
他盼着日后坟上可以长出青青野草,这样便可以沐浴在月光之下了,而现在,该跟月亮告别了。
他努力地如往常那般笑着,抬首望向京城的方向,温声道:“小鱼,就此别过了,柳秋先行一步,愿你今后日日喜乐,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两妇人片刻间将土坑挖好,见柳秋显然已经接受了注定的结局,心中反而有些悲悯,她们做下人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等杀人放火的脏事虽然不得不做,但是在能力允许的条件下还是愿意帮着死人做点什么,就是为了图个心安,于是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或者想给谁递什么东西?”
柳秋的眼神缓缓亮了一下,继而又迅速灰暗,他抿紧了唇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了,她都忘了才好。”
月亮啊,谢谢你曾经给我的光辉,回家的路真黑啊,但已经足够了......
李鱼驾马一跃便见到了令她目眦尽裂的一幕。
只见太尉府的两个妇人正往一个坑内填土,而那坑内人却不见身影。
“住手!”
李鱼第一次听到自己发出类似于嘶吼的声音,她连滚带爬地从马上滚落下来,一手一个将两个妇人扔出了几米远。
嗓子里发出呜咽的声音,竭尽全力地开始刨开覆盖的黄土,身后紧随的禁军们见李鱼形似疯癫,也不敢再袖手旁观,纷纷涌上前来一同挖土。
须臾便见到了脸色铁青的柳秋,他彻底失了颜色,如同一支枯萎的柳条,看不出半点生机。
“小姐,人已经没了,咱们来晚了。”几个禁军有些遗憾地安慰着李鱼。
而此刻的李鱼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进入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只有直觉告诉她你要救活眼前这个人!
“哦哦,先做心肺复苏。”
李鱼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一边跪在柳秋身旁,两手相叠按在柳秋的胸骨上方,开始有节奏的按压,按压几次后,突然又赶忙松开手,俯下身子开始人工呼吸,他唇上的冰凌让李鱼浑身颤抖。
二人嘴唇相触的一刹那,众禁军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小姐疯了,为了一个伎子,她竟然疯了......
做心肺复苏做到李鱼的胳膊僵硬起来,身下的人却没有半分反应。
禁军打算去拉开李鱼,却只得到了李鱼疯狂的反抗,她紧紧抱住柳秋,声音一点一点从嗓子里挤出来。
“我其实不是李鱼,我来自其他的世界,你是我第一个男朋友,我的初恋啊,你走了,让我到哪找你呢?”绝望蔓延,李鱼崩溃了,眼泪仿佛产生了自主意识,拼命地从眼眶中涌出。
“小、鱼!”
这声音如同天籁顿时拉回了李鱼所有的神智,她却突然激动得说不出来话,只泪眼朦胧的看着柳秋缓缓睁开的双眼。
一只手费力地抚上李鱼的脸颊,他久违地深吸了口气,蹙眉喘着沙哑说道:“奈何桥,发,发了,大洪水,把,我冲回来了。”
第55章 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