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门世家 (坐酌泠泠水)

　　不一会儿，赞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窗外。
　　他道：“王少爷，我家姑娘事忙，实在抽不开身过来。劳您过来一趟，实在对不住。”
　　他将银票递上：“这是十五两银票。我家姑娘说，您可以用这银子赁个屋，做个小买卖。”
　　王富生懵了一下，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这、这……”他望着银票，又看看赞儿，“你家姑娘是不是没相中我？”
　　刚才赞儿就在屋里，把众位主子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主子们虽没明说，但他也知道什么意思，尤其是姑娘送这十五两银子，除了不让王富生到外面乱说之外，也有表达歉意的意思。
　　但他没想到王富生竟然问得这么直白。
　　他为难了一瞬，道：“这件事情……再议，呵呵，再议。”
　　王富生看着赞儿手中的银票，似是挣扎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伸手接过银票，道：“你替我多谢你家姑娘。你让她放心，我绝对不会去外面乱说。”
　　赞儿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送您出去？”
　　王富生点点头，把银票小心地折好放进怀里，跟着赞儿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叶雅茗不待叶老太太跟叶鸿盛解释，就抢先开了口：“祖母，多谢您，这王富生确实是不错的。”
　　“啊？”叶老太太愕然。
　　叶崇明和叶鸿盛也都诧异地看向叶雅茗。
　　刚才给那十五两银子，难道不是拒绝，而是相中了他，让他先自立再成亲？
　　“王富生出身在那样的家庭里，又没受过什么教育，他举手抬足满是小家子气，说话做事没有底气，故而畏畏缩缩，这都正常。”
　　“如果让他到叶家来做一段时间主子，再每月给他几十上百两银子花。不到一年，他就大不一样了。”
　　叶崇明和叶鸿盛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叶雅茗。
　　几十上百两？他们都没有呢。
　　孙女（女儿）这是想用大量的金钱来养小白脸？
　　其他人也神情各异。
　　叶雅茗继续道：“而一年后，他会变成什么样，还有没有现在这样的质朴，会不会对府中下人颐指气使，会不会变得肥头大耳，会不会不再满足于吃饱穿暖，而有更高要求。他会不会因为终日无所事事而学会调戏丫鬟，会不会要求参与生意，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她笑了笑：“不光咱们说不准，就是王富生自己，想来也说不准。”
　　叶雅茗这些话不光是说给三位长辈听的，她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她原先是想岔了。
　　她当时只考虑到了选择什么样的婚姻对自己最有利，没考虑到具体人选和具体事宜。她以为精挑细选，花个三年时间，总能找到个合适的人。
　　可今天王富生让她彻底认清了事实。
　　叶老太太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好不容易挑中了个王富生，这已是百里挑一挑出来的佼佼者了。那么再往后，花更多时间，挑出来的也不过是第二、第三个王富生罢了。
　　他们愿意来做商贾家的赘婿，基本上都有这样的特点：穷，生活在社会最层底，不识字，没文化，见识浅薄，小家子气。至于生活习惯，那更不用说，不刷牙，不常洗澡是常态。
　　这不能怪他们。谁生活在这样的状况里都是这样。
　　就算有一两个出类拔萃的，人家自己都能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来，怎么可能愿意来叶家做赘婿呢？
　　而她前世多少精英都没看上，到死都孤身一人。这辈子却要委身于这样的人，她怎么甘心？
　　另外，人都是会变的。为什么那么多富豪看不起暴发户？就是因为穷人乍富，思维和行为习惯没跟上，心态还飘了。
　　等吃穿已变成微不足道的问题，王富生再看看外面的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都可以干一番大事，他会不会也动这样的心思呢？如果欲望得不到满足，会不会心理扭曲？
　　不怪叶雅茗想事情太过悲观，总往最坏的那方面去想。而是上辈子她看见过太多的二代圈里那些女孩儿被凤凰男所惑，最终引狠入室的例子。
　　男人觉得自己终究是比女人厉害的，普信男比比皆是。
　　三个长辈默然。
　　他们都是有生活阅历的人，知道叶雅茗说到了点子上。
　　比如当初宋家母子被他们接济时，也是感激涕零的，可到后来随着宋易风在科举上一路高中，心态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而王富生的变化，他们都能预料得到。
　　“那怎么办？”叶鸿盛发出了灵魂拷问。
　　以老爷子、老太太对叶雅茗的看重，他相信王富生是二老精挑细选选出来的。
　　精挑细选还是这样的人，不说配不配得上，说句难听点的话，王富生各方面的条件和素质连叶家的家生子都不如。
　　叶雅茗长叹了一口气：“我才十五岁，不急，再看看吧。”
　　叶鸿盛默了默，道：“茗儿，其实不招赘也可以。”
　　大家都朝他看了过去。
　　叶鸿盛继续道：“让你嫁这样的人，爹心里难受。其实，读书人也不人人都像宋易风那样。如果你愿意出嫁，想选个读书人还是不难的。咱也可以不挑举人，挑个秀才也行。反正咱也不指望他出人头地，给叶家带来什么好处。只要他人不错，对你也好就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拳拳爱女心
　　以叶家的门第，叶雅茗想嫁个举人有点难。毕竟年纪轻轻就中了举的人都是有大前程的，心高气傲。他们可以凭借着举人身份让自己过上富裕的生活，不需要借助叶家。
　　陶氏一心想把叶雅清嫁给举人，现在都没定下亲来，就是这个道理。
　　但秀才不同。江南人杰地灵，未婚的年轻秀才很多，愿意娶个富家小姐，借岳家之力继续读书考功名的人也很多。同时有些人觉得商贾世家的小姐比小门小户不识字的贫家女在待人接物和见识上更胜一筹，他们更愿意娶前者。
　　这世上有良心的人大有人在，不是人人都是宋易风！
　　而且叶鸿盛对女儿有信心，不管她嫁给谁，都能压制住对方，把日子过好。有宋易风的下场摆在那里，对方也没胆子生出异心。
　　叶崇明听到儿子的话，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如果叶雅茗从来没说过招赘的话还好。可她提了，他又看到了她的能力，生出了让她带着叶家走向辉煌的希望。这会儿再跟他说不招赘了，这跟掏他的心还要让他难受。
　　但反对的话他不能说，说了就太自私了，寒了孙女的心。一旦让她寒了心，叶家就完了。
　　他只得眼巴巴地望着叶雅茗。
　　叶雅茗见状，回看过去，问道：“祖父，您觉得呢？”
　　“我……这……”叶崇明支吾了两下，期期艾艾道，“我也没意见。”
　　“就是……茗儿啊，”他满脸可怜地望着叶雅茗，“叶家的兴盛就靠你。就算你嫁了人，叶家你也不能不管。”
　　叶鸿盛看父亲这样，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些心酸。
　　他道：“爹，您也不用这样。就算把茗儿留在家里，等您跟娘百年后，我们这一房也是要分出去的。否则大哥和嘉兴的身份在家里很尴尬。到时候茗儿就算留在家里招赘，我们两房也只能算是合伙做生意，您说是不是？”
　　他是次子，也不如大哥能干，以前他完全没想法。待父母百年后叶家分家，他按规矩分个十分之一也就罢了。
　　但女儿如此能干，叶家现在大部分生意都是她支撑起来的。年纪轻轻的未出阁的女孩儿，叶雅清、叶雅音都呆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吃喝玩乐，叶雅茗还得冒着风雪去徽州爬山涉水。
　　想起这事，他心里便是细细密密的疼痛。
　　也因此，有些事他就不得不多想。他必须得为女儿打算。
　　照他爹的意思，就算他百年了，叶家也不分家，由叶雅茗当家，撑起叶家的一片天。
　　可以后呢？等叶雅茗没能力了，或是她过世了，这个家自然还是要分的。到时候大房仍得七成，二房依然拿一成？
　　凭什么？
　　他女儿劳心劳力一辈子，就是在为大房赚钱？
　　所以这个家，在父亲去世时就得分。大房想要让他女儿支撑生意，那就跟与陆齐两人合作时的那样，拿出诚意谈分成，再签下契约，赚了钱按功劳分账。
　　谁都别想躺在他女儿身上吸血！
　　“反正我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儿子了，我就把茗儿当成儿子。就算她嫁了人，她也依然可以继承我的家业。大哥要跟我合伙，茗儿自然会出力。她不是不顾念亲情的孩子，当初孟呈炜要害咱们时她能站出来为家里出谋划策，她自然也会为合伙的买卖尽心尽力。”
　　他的这番话，说得叶崇明和叶老太太目瞪口呆。
　　谁说他们的二儿子木讷的？这不挺能说吗？
　　叶雅茗感动之余，很为便宜父亲这变化高兴。
　　看来京城很能历练人，整日在茶楼里接待那些文人雅士，让叶鸿盛把口才给练出来了。而那些人的认可也给了他很大的自信心，让他战胜了社恐的障碍，能流利地把心中所想表达出来。
　　叶鸿盛的话，叶崇明打心眼里不赞同的。作为大家长，他希望叶家永远是一个整体，几兄弟能相亲相爱，互相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