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三日,安王便要启程去云州就藩,臣妾也再无后顾之忧了。”宁贵妃语气陡然转变,“太医早便说我时日无多,想必此事,娘娘还不知。”
皇后一惊。
“不知娘娘可曾听闻,‘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旁边侍奉的姷月和怀娥心中一惊,只觉后背渗透着凉意。一瞬间,两人有种去唤人上来的冲动。
“你想自戕,陷害本宫?”皇后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几步。
就见宁贵妃摇摇头,一副看傻子一般的模样看皇后:“这些年,陛下为了太子尊荣,一直对娘娘多有维护,尽力的保全着娘娘中宫地位。就算今日娘娘将臣妾推下这百尺高台,陛下为了维护太子,也不见得会将您如何。”
怎么会,皇后快疯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若是杨馥云当真死在她宫里,皇帝会如何了。
杨馥云不知,或者说她压根没在意过皇帝,也不知皇帝有多在意她。
当年宁贵妃小产几乎救不回来了,那晚雪太大了,夜色又已经深了。皇后也没在意,请了个太医,甚至都没打算去看一眼。
那时候宫门都已经落钥了,陛下忙于前朝政务,在短短半年内已经铲除了好几个世家蛀虫了。那时候宫里隐隐约有传言,杨家怕是也离抄家不远了。
杨源正犯了大过,还叫陛下抓住了一丝把柄,虽然只有一丝,但是也足够让其永不翻身了。
陛下也已经大半月没来后宫了。
根本没人会把杨馥云的消息往陛下面前送,但是陛下偏偏就知道了,甚至直接从勤政殿赶去了含露宫。
皇后得了消息匆匆赶去的时候,就惊恐的瞧见陛下差点将那几个说宁贵妃救不回来的太医掐死。
明明在这之前,皇后也没见他有多在意宁贵妃,就连二皇子也没正眼看过几眼。
皇后那时候还想用陛下是顾虑杨家的理由来安慰自己,然而在看到陛下要一夜守在宁贵妃身边的时候,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杨家本就要倾覆,陛下何至于在这个时候还要顾虑杨源正的感受?
既然不是因为杨家,那就只能是因为杨馥云本身了。
可分明心中在意,又为何此前不屑一顾,任由她被后宫欺凌?
眼下这些确实不重要了,皇后警惕地看着杨馥云:“你既然不是要自戕,陷害本宫,又是想要做什么?”
宁贵妃走到茶桌前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在面前晃了晃,看向皇后:“娘娘觉得呢?”
皇后反应过来,只觉背后一凉,很快又冷静下来看向她:“这里是宏义宫,这茶水自从端过来,便从未离开过本宫的视线,你便是要下毒,又何处来的机会?”
第140章
杨馥云视线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怀娥,意味深长的一笑,对皇后道:“娘娘平素对自己宫里的人太过苛责,想必若宫人有二心,娘娘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皇后下意识的看向怀娥,就见怀娥惊恐的摇头往后退去。
姷月顿时眸色一冷,上前一把便拉住了怀娥的衣袖,只见一根眼熟的珊瑚钗,便从她袖中滑落。
皇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怀娥惊恐的摇头,想要说茶水里面没有毒,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今算算时候也该到了。”宁贵妃用帕子掩住唇,虚弱的咳着,很快血气便将整个白帕晕染,她抬眸笑,“臣妾身子弱些,发作的变快些。但是算一算,娘娘的时间也快了,不知娘娘如今可有觉得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
“疯子!真是疯子!”皇后惊恐地看向她,想要将方才喝下的茶水吐出来,却如何也没办法吐出来。
“安王如今还尚未离京,你胆敢谋害中宫皇后,就不怕陛下问责安王吗!”
“你死了便死了,太子依旧是中宫嫡子,丝毫影响不到他储君位置,天下依旧是安稳的。况且,这里可是娘娘您的宏义宫啊。”
宁贵妃笑得难得放肆,哪怕唇角挂着血迹,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欣悦,她手一松却帕便飘落在地,带着血迹贴在了地上,被她的青丝履稳稳当当踩了上去,她一字一句:
“陛下该问责的,应该是太子啊。”
“你胡说!本宫又岂会为了你这条残缺不全的贱命,而搭上自己!”皇后只觉得浑身发冷,杨馥云越是靠近她,她越发喘不上气来。
她实在难以相信,她苦苦熬了这么多年。辛苦的稳固着太子储君的位置,好不容易斗败了杨馥云,斗败李燃和杨家,如今却要在这大好的时候,给杨馥云陪葬。
这要她怎么能甘心?她怎么能甘心!
姷月一把推开怀娥,转身便跑,现在去找太医,说不定还来得及。
怀娥愣愣的跌坐在地,只觉得手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这楼台并不高,远处的妃嫔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很快以丽妃为首,就带了一部分人上来了,其余的妃嫔宫娥也纷纷站在楼台下朝着这边观望。
“现在是娘娘与臣妾最后的时候了,娘娘就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做吗?”
杨馥云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虚弱的跌坐在地,抬首看着皇后。她今日穿着一身素色月白裙裳,臂弯间的披帛犹如银河的缎带,她没什么形象,随意的靠在栏杆上,扬起的笑容带着支零破碎的美:
“茶里下的毒,乃是能叫人一滴断肠的剧毒,便是华佗在世,也断然是救不回来的。若是娘娘当真没什么要做的,臣妾便先走一步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
皇后脑中涌上一个念头,怎么能叫她就这样死了,她应该死在她手里。
皇后抬手掐住了眼前柔弱美人的脖颈,十分的用力,甚至将她整个拎起来,按在栏杆上掐。
这一刻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让她死。
直到身后传来丽妃的惊呼:“娘娘在做什么!”
杨馥云瞥见了楼台下熟悉的身影,她整个人都快被推出了高楼外,脸上尽数是痛苦之色,但是心中却畅快的很。
自从进宫之后,她从未有一日如今日般畅快。
在快要坠下楼的前一刻,杨馥云扬唇笑着,冲她做了个口型。
皇后看懂了。
她在说,茶里没有毒。
她理智回过笼来,觉得不可能。她方才分明就觉得浑身发冷,喘不上气来。
杨馥云冲她扬了扬手中的香囊,里面装着蓖麻子。
皇后回过神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她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宁贵妃推下楼的。
透过楼台,她看到了已经到了楼台的黄色华盖。
是陛下。
***
杨馥云这个女人,在临死之前还要戏耍她一番。
而她竟然就这样傻傻的走进了圈套。
皇后知道自己完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做出那样宛若疯妇的行径。
日后史书记载,天下人皆会知道,太子李恒有个德行有亏的母后。
她维护这么多年的东西,就在这一日,毁于一旦。
太医很快就围满了整个宏义宫侧殿,宁贵妃没有死,但是也离死不远了。
那高楼下,正好连着荷花池,宫中的湖都是极深的,是陛下亲自跳下去,将人救了上来。
宁贵妃还没有醒,侧殿外竖起的山水屏风映着两道身影。
“陛下。”陈太医强作镇定,然而还是耐不住藏在袖中的手微抖,“娘娘本就体虚,又是寒气侵体……”
皇帝抬眸看向他,一言不发,但是陈太医读懂那眼神的含义,若是他胆敢说出一个不好来,先死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他。
陈太医从未像现在一般害怕过,他着实看不懂陛下,分明是看更重太子,从前对宁贵妃也是不闻不问,二皇子遇刺他也不曾关心过伤势,为何会对宁贵妃这般在意,竟然亲自跳下池中去救人。
但是即便陛下要将他千刀万剐,这次贵妃的事,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他咬咬牙,罢了,这条命本来就是贵妃捡回来的,如今换回去也罢。
他小心翼翼的道:“娘娘如今还没醒,是因为心怀了死志啊。等娘娘醒来,必然是想见到安王殿下的。”
“心怀死志。”皇帝喃喃自语。
他看着窗外,桑榆树花开了满树,属下却一个人都没有。
是因为安王要离京,她心中没有牵挂了吗?
但是怎么能如此!
就在这时,殿中传来太监惊喜的呼声:“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皇帝不再想这些,赶紧欲起身进殿,然而在进去的前一瞬间,还是对跟在身侧的苏泰吩咐道:“传安王、安王妃进宫!”
苏泰赶紧应是。
***
宏义宫的侧殿布置略微有些简陋,但是该有的一应俱全。
宁贵妃靠在软枕上,虚弱的喝着由宫女喂的汤药。
站在一边的向蓉浑身发冷,不知该如何与殿下交代。她着实没想到,娘娘说的陷害皇后,是拿自身身家性命去陷害。
这些时日,娘娘的身体每况愈下,陈太医将原本的药又加重了几倍,也始终压制不住。
向蓉实在想象不到,娘娘不过是从前落下了些病根,每日都有汤药调理着,为何还会愈演愈烈,变到如今如此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