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写给他的话,那是在密折中批复的。不是谕旨明发天下,更不是廷寄周知各官。
只该他和皇上知道的话,幼妹却能背下来,这便说明皇上信任宝嫔。这信任超出了他的预期。
就是他夫人信中所说的话,皇上待宝嫔,和当初待皇贵妃是大不一样的。
年羹尧从来都是务实的人,谋定而后动。他只会做有把握的事情,事情若无七成的把握,宁肯不要去做。
年少时倒是会轻狂一些,可身边的人说的多了,跟着他的人也多了,年羹尧倒是把这轻狂的性子改了不少。
便是这样筹谋的性子,今日试出了这样的结果,瞧着幼妹气红了眼眶,气鼓鼓的模样,年羹尧突然就在想,佟家圣眷隆宠,到了现在还是荣耀的。
他们年家甚至比之当年佟家还要眷浓,可有了宝嫔在,或许往后,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佟家是骤然跌落,可年家呢?未必不能徐徐退之。
毕竟那位佟家的贵太妃,前些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盛宠。
“玉儿,别生气。是哥哥错了。”年羹尧没什么拿乔的傲气,错了就是错了。
年羹尧态度不错,认真认错,但年姒玉还是生气:“你大错特错了。”
年羹尧点头,继续认错:“对。哥哥大错特错了。”
“皇上待年家恩重如山,是哥哥的不对。是哥哥猪油蒙了心才会这样想。以后哥哥绝不会这样想了。这事,哥哥还会继续让人调查的,直到查清楚为止。”
年羹尧是不信的,这世上会有查不清楚的事。只要是有人做了,就一定能查清楚。
年姒玉也不知道年羹尧是不是真的不这样想了,但她提点警醒了他一回,依着年羹尧的聪明,这话是该听到心里去了的。
君臣相和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胤禛能给的都给了,年羹尧也不该瞻前顾后,是应该多一些信任的。
在这事上,胤禛也是放了些感情在里头的,年羹尧的理智与清醒,就不该用错了地方。
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哥哥今日说的这些话,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可皇上情真,咱们家也不该辜负。前路如何,哥哥都得走下去才知道。这样的想法,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他得多伤心啊。”
年羹尧突然就想起来了。
他这位小妹妹,那可是告状小能手啊。他不在京中,但爱新觉罗氏在信里可都写了,幼妹在皇上跟前告状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谁惹得她不高兴,那便是要去御前告状的。
他自己的亲妹妹,年羹尧甚至有预感,觉得幼妹要去皇上跟前告他的状。
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那还得了?
年羹尧没有掩饰自己的神情,年姒玉读懂了他的眼神,一时好气又好笑。
她说:“哥哥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事。我不会拿到皇上跟前说的。我不想让皇上伤心。咱们家的人,皇上很信任。哥哥今日的猜疑,也就到我这儿为止了。”
年姒玉才不想让胤禛知道年羹尧私底下的这些心思呢。
君臣之间,总要避忌着些才好。水至清则无鱼,她不会去做那个挑拨他们君臣关系的人。
“不过,姐姐的事情,既然有了眉目,总瞒着皇上也不好。先前只是怀疑,现下查出来些线索了,就得与皇上说一声。我想,还是我来说的好,哥哥觉得呢?”
年羹尧心里有底了,知晓幼妹顾念的是什么,他往后行事也有了准则。
年羹尧道:“这个听你的。你与皇上缓着点说。”
年羹尧想,皇上待他的大妹妹其实也是很好的。虽不曾这般的亲昵用心,但也是很宠爱的。
他是男人,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不同。
只能说幼妹比大妹妹运气好了。幼妹能走进皇上的心里,可大妹妹也在皇上身边陪伴十年了。
皇上待皇贵妃也是很好的,皇上一直不知皇贵妃的离世有问题,那会儿皇贵妃离世,皇上悲痛,以皇上对年家的顾重,知道是有人故意陷害皇贵妃,怕心中也是震动的。
以皇上的性子,若得知此事,必会要亲自调查的。回头,年羹尧就会让手上的人,把查到的东西整理一下,回头再主动呈给皇上吧。
幼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说知道啦,尾音也微微上扬,像在撒娇。
很难相信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刚才气的眼眶通红,用这样软软的嗓子,指着他的鼻子目光锋利的骂他狼心狗肺。
可小姑娘就是这样嚣张跋扈的。
以前家里人宠着,阿玛额娘护着,现在到了皇上身边,又被皇上宠着护着。
家里疼宠的小妹妹,如今已经长大了。
不能总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了。
“阿玛先前上了折子,年老乞休,想要回京养老,皇上八成是要准了的。”
年羹尧说,“明年,阿玛额娘应当会回京。到时便能与你见一见了。”
“大哥的差事可能要动一动了。皇上的意思,大约是想要将大哥外放。去哪儿还需要再议一议。”
年羹尧临走前,与年姒玉闲话几句。
年姒玉还尚未听胤禛说起这个,随口问了一句:“那二哥呢?”
年羹尧微微笑道:“过些时日,自还是要回西北去的。”
年姒玉想想也是,西北之地善后还未完,需要她二哥再去镇守。
年羹尧是外臣,在园中也不好久待。说完了话就告辞了。
年姒玉让姚黄和魏紫一道去送。
这园子里心思浮动的人太多了,她二哥又是个敏感的人物,要是有人憋着坏干了些什么,她二哥的名声可就毁了。
年姒玉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提前清了道,又让姚黄魏紫送年羹尧出去,就不会撞见什么人了。
年羹尧以为这就出园子回府了,却不想才从后头走出来,御前的人就来传话,叫他不出去,胤禛的意思,是叫他就在长春仙馆歇一歇,等前头见完了大臣,还有话要与他说。
年羹尧便去了长春仙馆候着。
这样一待,直至夜色降临,掌灯时分,用过了晚膳的年羹尧才回到了年府。
这是皇上赏赐给年大将军的宅院。
年遐龄夫妇尚在,一家人都是住在一起的。
年希尧和关氏住了东院,将正院留给了主人年羹尧夫妇。
爱新觉罗氏回京,也不曾住进正房正院里,这正院是留给阿玛额娘的。
他们夫妇就住在挨着东院的另一处院子里,这院子也挺好的。
本来年希尧夫妇想把东院腾出来给他们住,叫爱新觉罗氏给罢了。都是一家人,住哪儿不是住呢。这宅院里院子多得很,都是大的院落,住人也都是一样的。
况且爱新觉罗氏心知肚明,她和年羹尧啊,怕是在家里也住不久的。回头等事情完了,她还得随年羹尧去西北的。
年羹尧回来了,解下的外裳叫奴才们挂到衣架子上去了,今夜外头风大,天冷,但年羹尧倒是不怕,回来就握上了他夫人的手,怕爱新觉罗氏冷。
爱新觉罗氏跟着就笑了:“西北那儿住了那么些时日了,冷起来不比京中更冷么?我都习惯了,京中这么点风,不要紧的。”
他们夫妻感情挺好的。从爱新觉罗氏嫁过来就相处的不错。
外头人都说年羹尧凶蛮,其实年羹尧和爱新觉罗氏在一块儿的时候,挺和气的。
比起前头那位身子骨弱些的夫人,年羹尧显然是更喜欢也更满意后头的夫人的。
“蓁蓁好不好?”年羹尧问起小女儿。
爱新觉罗氏笑道:“她好得很。方才还问起你呢。不过今儿个有点晚了,也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没让她继续等了,叫她歇息去了。”
“她刚走不久。你要是想见她,我让人把她再叫来。”
“不用了。叫她歇着吧。”年羹尧说,“明儿个见也是一样的。”
问了些家里的事情,爱新觉罗氏一一说了,年羹尧听了,便去了净室梳洗,爱新觉罗氏也没跟着,等了有一回儿了,年羹尧才换了中衣出来。
等伺候的人都走了,内室里只有夫妻两个了,爱新觉罗氏才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我瞧你方才进屋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先时以为是外头天冷,年羹尧骑马回来吹了风,所以脸色不好。
可这会儿都梳洗完了,他的手热乎乎的,瞧着不像是受风的样子,半天也没个笑模样,爱新觉罗氏就觉得这是有事了。
两个人夫妻这么多年了,该有的默契早就有了,何况他们比寻常夫妻更多了些磨难,年羹尧在西北领军时,爱新觉罗氏也是随军的人,夫妻一起经历那么多事了,自己枕边人是不是有心事,爱新觉罗氏还是能看出来的。
现如今的年大将军,那可不是人能轻易揣测心思的对象。年羹尧也不会把自己的心思放出来给人看。
他收敛的很深。
也就只有爱新觉罗氏了,能瞧出来。而自己,大约也只有在爱新觉罗氏身边,能稍稍放松几分。
年羹尧没有瞒着她,躺在床榻上,望着承尘,轻声说:“皇上与我谈了,隆科多想把他的庶女嫁到咱们家来。皇上没同意。隆科多也不能遂愿。根上,还是皇后千秋那日,他家李四儿闹出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