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依旧没有理会他。
段此珩的笑容还是那样温和,蹲在他身前的模样正如从前他站在付行司身后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这是他习惯性的伪装,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做出来的伪装,更是为了可以继续看着她而镶嵌进骨子里的面具。
如今,他也习惯性运用这一副伪装,重新获得自己可以看着她的资格,甚至是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新时,于卿是月亮,对吗?”他问。
新时这一次终于有反应了。
他抬起头,眼神笃定,“于卿是月亮。”
段此珩的笑意加深,“你想要得到月亮吗?”
新时眨眨眼,“不,我才不会得到月亮。”
他就像是一个孩子,面对他人的提问发自内心感到疑惑,又笃定自己的想法,“没有人可以得到月亮。只能变成星星站在月亮的身边。”
“不对,我知道有人可以拥抱月亮。”新时说道。
段此珩适当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什么人呢?”
“诗人。”新时不假思索说道。
他终于没有蜷缩自己了,而是目光朝着窗户外的风景看去。
那是明亮的圆月,高高挂于夜空之上,周围的星星将她环绕在一起,又在月光的照耀下隐形。
“诗人可以拥抱月亮。”他说。
段此珩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
不一会,他也跟着笑了。
他站起身,来到窗户前,打开了窗户。
窗户很宽,也很高。窗户的护栏上种植了一圈的蓝雪花,可爱又美丽。
从这个地方往下看,正好可以看见开着繁花的花圃与外围的人工湖。
夜晚的湖面悠然静谧,倒影的圆月与星辰和夜空融为一体,就像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相互照应。
段此珩看着窗户外的风景,扭头对新时说:“你想拥抱月亮吗?”
新时没有动,望着圆月一动不动。
段此珩继续说:“今晚的月色很美对不对?我记得,新将军在世时,总是不愿意你离开房间,到后面连让你去追寻月亮都不可以,不觉得很遗憾吗?”
新时的眸色微动,“我想起来了。”
新时站起来,将视线从圆月离开,定格在段此珩的身上。
“你没有参加过母亲的葬礼,但是你和母亲交谈过。”
“你的父亲死了,是被我的母亲杀死的。因为他背叛元首,所以母亲杀死了他。”
新时的面上突然扬起了纯真宛如孩童的微笑,“因为你的父亲背叛元首,所以你只能站在付行司身后,只能看着于卿。”
“你恨你的父亲,恨他为什么背叛元首。你也恨我的母亲,恨母亲杀死你的父亲。你更是恨付行司,因为付家是元首派的,身为付家独子的他,能够和顾家联姻的机会最大!”
段此珩的笑容消失了。
他冷冷注视这个笑容纯真的青年。
新时是个病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身穿病号服,行为逻辑无法捉摸,就算说出的话都叫人摸不出头脑,更是为了追寻月亮连性命都毫不在意。
他是病人,却不是疯子。
因为他清楚自己是病人,需要治疗,哪怕治疗的方法就很奇怪。相比起其他不知道自己是疯子的人,新时好太多了。
所以他像个孩童一样笑这些疯子,笑他们吃不到喜欢的糖就迁怒这个迁怒那个,连自己都迁怒,就是不愿意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迁怒。
新时的母亲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将军,却不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她只忠诚于元首,无论这个元首是谁。
她无法确定要怎么做才能让新时免受伤害,于是干脆让他待在房间里不许出来,到后面新时为了追寻月亮跳下阳台,她就把阳台也封掉。
两年前将军离世,新时成为了整个家族的新一任掌权人,从母亲那一代的权利传下来,成为了选择元首候选人的政令官。
当疯子掌握权利,就会不择手段掠夺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当病人得到权利会如何?段此珩不知道,却不妨碍他忌惮。
新时说过,于卿是月亮,而他想要追寻月亮。
“新时,你很聪明,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生病的人。”段此珩说。
新时哈哈笑道,“不哦,我就是病人。但你们是疯子。”
段此珩又笑起来,“你想要知道于卿过去的事情吗?”
新时歪头,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你愿意告诉我吗?”
这个时候,他又变得和孩童相差无几。
“当然,你过来,看看夜空中的圆月,是不是很漂亮?”
新时走到窗户前。
“于卿从前就表现得和我们不一样。”段此珩说道。
他靠在窗户的旁边,笑容难得显出了真心的温柔,“她总是喜欢关注我们以外的事情。”
“她喜欢看书,喜欢画画,喜欢听音乐,喜欢跳华尔兹,喜欢徒步,喜欢攀岩,喜欢很多很多东西,最喜欢的就是马术与射击。”
“在我们之中,她的马术与射击是最出色的,没有人比得过她,就连殷度也比不过。”
“除了马术与射击外,其余的喜欢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她从不会将视线投向一处地方太久。”
说到这里,段此珩的声音似乎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又好像就在这里没有离开。
与其是在说于卿的喜好,不如是在说她的性格。
“付行司想要追求于卿,但是他的性格太霸道了,也太自负了。他自以为自己是唯一有资格站在于卿身边的人,殷家虽然也是元首派的,但其特殊的家族性质不能够搬到明面上。”
段此珩的眉目间流出了一丝嘲讽,更多的则是忌恨。
“但是这个蠢货他忘记了还有卫鹤安,还有佘铃兰,还有尚久,殷栗,甚至顾家的双子,都不是什么好角色。”
“付行司是蠢货,所以我跟在他身边的理由都看不清楚,自以为我和他是朋友。在他和于卿产生争执之后,都是我出面安抚的。所以,于卿从不会因为她不喜欢付行司而对我产生偏见。”
段此珩停下来了,望着新时说:“你站在窗户上,我就继续和你说。”
新时眨眨眼,说:“你要说话算话。”
新时爬上了窗户,站在了窗户的边缘上。
秋天的风吹起了衣角,将青年的病号服吹起来,露出了一节精瘦的腰。
段此珩很讲信用,继续说下去。
“后来有一天,在宴会上,殷栗被佘铃兰欺负了。这很正常,毕竟是一个私生子,连父亲都不详的私生子。他的母亲早就被殷家主处死了,留下的殷栗就成为了殷度的玩具。”
“殷度没有管殷栗,他不喜欢殷栗,因为殷栗擅长伪装,总是会夺走于卿的注意力。佘铃兰不喜欢殷栗,和殷度同样的理由。”
“因为袒护殷栗,所以于卿和佘铃兰闹起了矛盾。”
“我当然没少出言挑拨,毕竟是一个难得离间的机会。”段此珩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殷度自那以后变得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殷家本来就容易生出这种控制不住脾气的疯子,他们的家族都是这样。”
“为了保持血脉的纯正性,他们家族的血都交融在一起了。殷度是正统的继承人,所以他的头发和眼眸都是红棕色的。殷栗是杂种,是父亲不详的野种,所以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
意识到自己话题扯远了,段此珩将话题扯回来。
“其实,我怀疑于卿是对殷度产生过好感的。毕竟于卿对他总是比别人多了些包容。”
“只可惜,殷度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血脉交融的副作用让他根本察觉不出于卿的包容,甚至在后面因为殷栗的教唆杀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当着于卿的面。”
“所以于卿彻底厌弃了他。”
段此珩讲完了,恢复了从前那温柔又有些胆怯的笑容。
新时专心致志地听,见他停下来,问:“后来呢?我想继续听。”
“可以,但你要把一只腿伸出阳台。”段此珩对他说。
新时居高临下看着段此珩,说:“你想要我跳下窗户,对吗?”
“对,你会跳吗?”段此珩再次承认了。
“……于卿不允许我跳下阳台,但是没有不允许我跳下窗户。”新时说。
“你跳过阳台吗?”
“跳过,于卿拉住我了,然后和我生气,说不可以这样。”
段此珩的手突然搅动在一起,手心被手指甲掐得泛白。
“跳下去的话,我再和你说一些于卿的事情怎么样?”他对新时说。
新时撑着窗户,就这样平静地望着段此珩。
两人陷入了安静,就这样过了好一段时间,新时又笑了。
他笑得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缓缓蹲下来,让段此珩靠近些。
段此珩心怀警惕,没有靠近他。
“你想要我死掉,哄骗我跳下阳台,然后骗于卿说,我是追寻月亮死掉了。”
“哈哈哈哈,但是你错了,我才不会搞混呢。”
新时的笑容灿烂而可爱,“于卿就是月亮,月亮就是于卿,我是不会和付行司一样认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