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总觉得谢昀的目光太深太沉,里面有太多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每每看他时,都感觉她欠了他几辈子的债没还似的,叫人不悦。
如今的谢昀,目光倒是坦然许多,没那么多深沉情愫,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几乎是直接明白地让她知道:他会护着她。
荀馥雅错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转念之间,认定他这是在敷衍自己,冷哼一声,转身闭门谢客。
谢昀转过身来,盯着那扇门,迟迟移不开目光。
她是大哥的妻子,是嫂子。
不要让他再看见她。
别再看见了。
不然……
这一晚,荀馥雅睡得并不踏实。
在坟墓前盯着她看的谢昀让她心里发毛,导致她噩梦连连,睡出一身冷汗。
等她从昏昏沉沉的噩梦中醒来时,已日头高照,她看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床帐,不知今夕何夕。
“浮生一梦已千年啦。”
想起每日要去给老夫人和谢夫人请安,她起身梳妆,却发现双腿发胀、肩膀吃痛,脖子也似乎落了枕,每一个零件都在向她喊疼……
刘嬷嬷瞧见她身子不利索,关怀地问了声:“少夫人可是落了枕,脖子疼?”
荀馥雅轻轻动了动脖颈,瞬间疼得不敢动一下。
第14章
她向刘么么投以求助的眼神:“请问刘么么可有法子让脖颈舒坦些?”
刘么么打从心里面喜欢荀馥雅的知书达理,见她如此依赖自己,慈爱地笑道:“少夫人若信得过老身,老身给少夫人按摩穴位。”
“有劳么么了。”
荀馥雅毫无防备地向她伸出白嫩的脖子。
刘么么心里触动,拿来条温热毛巾热敷痛处,再给她轻轻按摩穴位。
荀馥雅闭目感受,渐渐地,发现疼痛感没那么强烈,脖颈能轻微地扭动而不疼痛。她向刘么么郑重地道了声谢,便雅步前去给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请安。
鉴于谢衍近日不再闹别扭,按时喝药吃饭,这回请安,谢夫人虽没给她好脸色看,但没有像往常那样故意为难她。
出了谢夫人的院子,她前往谢衍的院子走去。她不想再与谢昀不期而遇,故意绕道而行,不走竹林小道。
初秋在萧萧风声中静默而过,临近中秋,南方虽不如盛夏那般炽热,但早晚温差大,太阳初升后不久,热气便卷席而来,总是闷热得很。
她微微拉开衣领,想在响午之前回屋里歇凉,便疾步抵达谢衍的院子。
谢衍一如既往,见她的身影,立马当着她的面将汤药喝了。
荀馥雅知晓他所图,欲想拿不与他下棋来威胁他不许挽留自己,可饭桌上传来的浓香引得她嘴馋。
爆炒猪肝,香辣可口,是她的最爱。
今日因脖颈落了枕,她耽误了些时辰,便没吃早饭去请安,如今美食在前,她瞬间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不等谢衍邀请,便不客气地端起碗来,坐下就开扒。
这一顿很合她的胃口,她吃起来全无淑女形象,看得谢衍目瞪口呆,而她毫不在意,冲他友好地笑了笑。
“这菜好吃,绝品,大少爷,你也来尝尝吧!”
“辛姑娘,这饭菜……”
谢衍欲言又止。
荀馥雅皱眉:“怎么了?”
谢衍盯着她的碗,闭紧了嘴巴。
荀馥雅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猜测道:“难道这这饭菜吃不得,有毒?”
“不是……”谢衍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委婉地提醒她,“反正你别吃了。”
荀馥雅停顿片刻,猜想龟毛性格的谢衍肯定是嫌自己吃相难看,故意继续大口大口地吃:“我为何不吃?我不仅要吃,还要把它们全吃完,粒粒皆辛苦啊,你懂不懂,谢大少爷!”
谢衍瞒不下去了,支吾着解释道,“这饭菜是二弟刚刚吃剩的,咳咳……”
“……”
顷刻间,嘴里的饭菜不香了。
这简直比吃了投毒的饭菜更可怕。
她欲想吐出来,可此举又甚为不雅,只得艰难地咽下去。
“你为何不早说?”
她质问谢衍,脸色变得很难看,有几分困窘。
谢衍心虚地错开眼神,若是让她知晓方才他一门心思地想着布棋赢她,那她肯定不会再跟他切磋棋艺了。
他的目光在荀馥雅紧握着饭碗的葱白手指上定了定,宽慰道:“反正你都把饭吃完了,此事我就当看不见吧,咳咳……若你非要追究,我会找二弟来负责的,咳咳……”
“不必了!”
荀馥雅感觉有点冤,却没地方申诉,只好闭嘴静观其变。
接下来,心情不好的荀馥雅在与谢衍切磋棋艺之时,毫不留情,大杀四方,杀得谢衍片甲不留,面如死灰。
谢衍栽在斗棋这个死胡同里出不来,硬是把本就不堪的身子给拖垮了,大喘气的毛病又犯。
荀馥雅吓了一跳,心里想着,若是谢衍有什么三长两短,谢家人必定不会放过她,指不定会让她殉葬。
于是她赶紧命人将柳大夫请来,另一头去允诺谢衍,若他身子恢复了,她教他破珍珑棋局。
谢衍的病情有惊无险地稳定下来后,荀馥雅赶紧逃脱。
她本想走竹林小道回院子,可想到在那遇见谢昀那厮的事,旋即绕道而行。
院子里的夹竹桃正开得绚烂,粉红的花瓣掉得一地皆是,远看着如同铺上了小地毯。正观赏着,忽然见一孩童摘了一朵花瓣送进嘴里,她快步前去阻止。
“不可吃,夹竹桃有毒性。”
孩童愣了一下,脸色发白地将花瓣吐出来,想着还不放心,便匆匆跑去漱口。
荀馥雅刚松了口气,却闻得假山处传来了女子的啼哭声,听起来很是无助。
她不想多管闲事,欲想抽身离去,却闻得谢昀那低沉浑厚的嗓音。
“将镯子拿给我。”
“可是……”
女子犹犹豫豫,很是为难。
“命不要了?”
谢昀似乎失了耐性,语气听起来很冷,有几分威胁的味道。
荀馥雅听不下去了,想到上一世谢昀总是迫她欢好,在她努力为荀家翻身之时,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打压她,她对谢昀多了几分厌恶。
冷酷霸道,一点没变,哼!
因为忆起前世,她郁气攻心,转身离去,却不知假山后的谢昀早已察觉她的存在,尾随而至。
回到院子,正是响午时分,闷热得紧,她不顾形象地脱掉外衣,扯开衣领,脱掉鞋袜,光着脚丫,躺在凉席上歇凉。
她本就长相精致,此刻青丝散落,衬得肤色玉白,眉眼清丽动人,偏她本人不自知,姿态慵懒,眼波潋滟,在投射而来的阳光映照下,勾勒出夺魂心魄的美。
谢昀本想找她解释假山后面发生之事,见她院落的屋子大门禁闭,便到窗台,欲想翻窗而去,却不料目睹了这一幕。
他第一次见荀馥雅这般模样,一时之间竟无法挪开视线,黑漆漆的眼底波澜陡生。
荀馥雅蓦然抬眼,不经意地与他对视,顿时吓得心脏紧缩。
刚嫁到将军府做妾时,谢昀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身为首辅嫡女,惊才绝艳,她也曾恃才傲物,心高气傲,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权势如日中天的荀家竟沦为阶下囚,众人避若蛇蝎,而她竟要靠着做一个低贱的妾室,依仗一个不学无术的白丁将军,仰谢昀的鼻息,方能护家人安好。
这让本就对此人畏惧而无感的她,产生厌恶之情。
在将军府做妾,府上的麽麽们总是逼着她每日学着如何讨好谢昀,每个人都将她当做重要的囚犯,严密看守着,鲜有同情她的眼光出现。
她心里难受,总想方设法地逃离这一切,而谢昀总躲在一旁,目光幽暗地看着。
她摸不透他整日在想些什么,是如何看待她的,只是每次他都会狠狠地掌控着她,折腾到她没有力气逃离。
思及此处,惯常冷静到淡漠无情的人,此时却连呼吸都带着无法克制的急促。
她猛然坐起身,额上冷汗涔涔,眼底尽是恐惧。
许久之后,她鼓起勇气再去与那人对视,发现早已不见身影。
那一刻,她怔然,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影。
临近中秋,夜空中的明月越发的圆润,谢府上下开始筹备中秋之宴,各自忙碌起来。
自从谢衍那日犯病后,荀馥雅不敢再折腾他,在人恢复了些许神色后,将破解珍珑棋局的妙法撰写成一本册子,赠与他研究。
至此,他没再执着于纠缠她对弈,她也落得清闲。
谢家在逐郡颇有名气,身为商户之家,中秋宴邀请了当地不少权贵乡绅,一时之间,谢家客人络绎不绝,庞大的庄子热闹非凡。
身为谢家少夫人,她理当与谢夫人一起操持现场,但谢家认为她上不了台面,是个不光彩的存在,便早早命她待在房中,不可出来丢人现眼。
被分派来看守着她的两名丫鬟显然感到憋屈,试问此等一年一度的盛会,何人不想凑上一回热闹?
她们在窗台前张望外头,一副望穿秋水的神色,也不顾荀馥雅在看书,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