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兰时不在京中,他说上万遍也只是安慰安慰自己。
现在兰时返京了,那他情有归处,便是母后,也不能再阻拦。
太子殿下三个响头磕在仁明殿的石砖上,回声荡在殿内,皇后娘娘也被打动了一瞬。
这一份坚定,是最初陛下没给过她的,便是曾经给,她也绝不会信的,这便是她同陛下,和这两个孩子之间最大的不同。
没有那段互为依靠的光阴,便不会有一如既往的坚定不移。
她相信如今就算文妃活过来,也难以撼动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她也担得起这地位,因为这是她这数十年的理解与支持换回来的
但是——
太子与兰时的问题,并不在此。
皇后娘娘靠在迎枕上,泼冷水道:“那你便去同兰时说,本宫不做兰时的主,她北境的兄长也不能。”
这傻儿子,表这无用的决心有什用?
“执玉啊。”有些话,本不应由她来说,但就连陛下也会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又怎么能真的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画地为牢,走不出来。
“你自幼时起便是储君,天下万物都唾手可得,母后也从不用寻常人约束自身的规矩套在你身上,你不论如今或是将来,身后都可有无数红粉。”
太子自己争气,勤勉好学有决断,还能体察民情,从未让她与陛下失望,大凉有储君如此,是社稷之福。
“但若如你所说,你要姜兰时,你可就得知道,姜府女儿的夫君,此生都不能纳妾的,只是说上一句你要姜兰时,远远不够。”
若为兰时,那些或许能弃下一时,是不是能弃下一世呢?
曾经鹣鲽情深的美谈,谁知会不会随着时光流逝,变作互相怨怼的丑态。
“你不必早早回答母后,从前母后想方设法拦着兰时,不准她动嫁你的心思,不仅是为她,也为你。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或许还有旁的考量,但母后,只是想让我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都能平安顺遂,快活一生。”
皇后只是扯了一个点出来抛给太子,其实如今横在太子与兰时中间的,纳妾与否,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皇后娘娘提点他,“执玉啊,你瞧兰时如今,可有什么不同?”
太子殿下的落寞,这回连皇后娘娘都能感知。
“比在京城时自在快活许多。”这是太子殿下没法忽略的事。
兰时策马提qiang时,是在京城这许多年都难得一见的神采飞扬。
仿佛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战士,如今他丝毫不怀疑,有兰时在,北境不日能彻底止戈。
卫国公府这领兵驻防的家传本事,怎么就传到兰时身上了。
“这就是了。”皇后娘娘一合掌,拍掌之声将太子殿下从自己的思绪中剥离出来。
只听皇后娘娘又道:“北境天穹上翱翔的鹰,她永远也不可能变成京城高檐下豢养笼中的雀。”
从前,太子往前跨一步,那兰时能多走九十九步到太子跟前,可如今,太子往前跨一步,恐怕兰时都得往后退三步。
“兰时的脾气,你比母后清楚。这句你要,你以何种心思说出来,又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就要看你究竟如何做了。”
说了这许多,皇后娘娘口干舌燥,“执玉,你是要得一个万事顺从你,与你相敬不相亲的太子妃呢,还是如今这个恣肆热烈的姜兰时呢?”
这一记,简直如同夏日惊雷,劈麻了太子殿下四肢百骸,太子殿下脑中,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他与兰时的种种。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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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 空谷 ◇
◎兰时想劈了那块匾。◎
太子殿下以为, 他与兰时之间,最大的障碍是那个并未言明的误会, 他在这数月的分离中, 已经很能体会兰时的心情。
原来还有症结。
皇后不预备再说了,一挥袖子开始赶人,“你先前那番话, 出了你的嘴, 入了本宫的耳,在你拿定主意之前, 半个字都不会透出去,想好了再说。”
太子殿下虽失魂落魄,但背脊从来挺得端正。
“儿臣谢过母后教诲。”
孤傲的稚子长成了外人眼中萧萧肃肃的少年郎。
省心十数载的皇后娘娘, 如今开始操心晚辈抚育问题。
“经过前头那一遭,本宫还真怕太子把路走歪。”
皇后娘娘忧心忡忡,一言不合便将兰时扣在别庄里,这是一朝太子该有的作为吗?
昏聩!
陛下也是,还惯着他!
陛下倒不觉得自己这父爱宠得太子太过。
这歪枝斜杈再不好好修剪修剪,迟早惹下祸事。
“娘娘, 前朝有大臣, 上座有陛下,咱们殿下是个心里有数的,经您这么一敲打,必定能明白过来。”
砚书捧了姜茶过来,热腾腾的姜茶喝下去,皇后娘娘的确觉得轻松了许多。
“但愿吧。”描金碗与皇后娘娘蔻丹相合, 映着淡淡愁绪。
“阿宛, 你若想留于京中, 十三哥同意的。”
兰时家的牛车,一路上叮叮当当,十三这话,兰时勉强听清了。
“不啊,等我手头的事了了,我同你一道走。”
这车厢内也煮了茶,卫国公府的茶,比不得那车铃底下名贵的香料,全被掩上了。
入口也涩。
兰时才尝了一口,便皱着眉头将茶盏放下。
“我的哥哥诶,你这样煮茶,将来可怎么娶妻。”
赌书泼茶可就想不都不要想了。
“你莫打岔。”承谚自怀中取出一包熟栗,示意她剥两颗来吃往下压一压这茶涩味。
“我是不喜太子殿下这般霸道偏激,可十三哥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心里有你。”
听随在兰时身边北境军说,兰时受伤那会儿,太子都吐血了。
若不是情深,断不会如此。
他不喜太子殿下扣着兰时,搞得京城物议如沸。
事发那两日,朝中乃至百姓,说什么地都有,太子殿下求着陛下发谕示下,说姜家小将军拼命救驾,品性高洁。
承谚在一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也看得明白,太子这真心,还是有分量的。
毕竟那谕旨上满满的溢美之词,承谚看过那么多话本子,再看这谕旨,还是觉得牙酸。
若不是顾及着兰时,只怕太子都要在那旨上写以身相许了。
兰时剥了颗栗,迟迟没有送入口中。
从前她还能粉饰一下,兄妹之谊,亦或是相伴之情。
可经过别庄那一遭,太子将一切挑到了台面上 她就不得不面对这一事。
可打岔岔过去一次,可不会回回都让她混过去。
兰时心底也乱得很,那徐蓁呢?他不是喜欢那徐蓁吗?
没有她横在中间,太子殿下早该抱得美人归才是。
如今这一出又算怎么回事?
那她的上一世又算怎么回事?
“好啦,十三哥没逼你现在就想清楚明白,没胃口就不要吃了,不论你做什么决定,都有哥哥们在,不会让你孤立无援的。”
十三抽走她手上的栗子,一口吃掉,他就见不得兰时愁眉苦脸的,嘴里的栗子也当做太子殿下使劲儿嚼,敢乱阿宛的心,那就是罪该万死。
没胃口就不要吃了。
兰时恍惚,这句话,太子殿下也说过。
果然是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兰时不禁想到今早自太子殿下别庄出来,才发现太子殿下给自己的别庄改了名字。
兰时看见那三个字,险些控制不住要去劈了那块匾。
空谷居三个字着实碍眼。
虽然常保还在一旁称赞太子殿下实在是意境悠远。
但只有兰时知道这两个字后面是多险恶的心思。
空谷……幽兰罢了。
太子殿下阴暗心思明晃晃摆到兰时面前了,意在提醒她这别庄里曾经发生的事,以及不要妄图择婿,不然空谷居,就真的要幽禁她姜兰时了。
思及此处,兰时气不打一出来。
“对,不想了,便是太子妃之位又如何,那都是别人给的荣光,我的荣耀,我要自己挣。”
太子妃之位?!
承谚被一口苦茶呛住,太子殿下这么下本吗?
转念又一想,他们家阿宛,嫁给哪家都是对方祖坟冒青烟,太子可不得捧着太子妃之位求娶。
“不说这个了,十三哥,你可能探听到突厥的和谈使团走到哪儿了?”
她在太子别庄养病也有十来日,可那别庄里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今晨这一路行来,也没听到关于这事的半点风声。
那突厥蛮子总不会是才出门吧,以为晚来些,大凉便会对他们宽容些吗?
简直做梦!
“听说是过了阴山了,再有月余,怎么也能到了,我看他们,是打定主意在大凉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