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补充道:“陛下,兰时并不贪图权势爵位,但心与太傅一致,想替天下女子求一个机会。”
太子在一旁描补,“不强迫天下女子皆读书习武,但若真有人有此心,大凉只有支持,绝无反对的道理。”
太子殿下赞同此举,也不单单只是因为要同兰时站在一边,而是他真的觉得此举可行。
比起拘泥于男女之别,泥古不化,他更希望看见一个蒸蒸日上,国富兵强的大凉。
“父皇,不论其他,儿臣母后与母妃,学识见地便不输男儿,若是他们有得选——”
母后会向兰时一样跃马提qiang,纵横疆场,他的母妃,无论是书院求学还是著书立说,都能活得很好,还能掌文家,不必困在后宫,郁郁而终。
“便是来日嫁人,学过圣贤道理,也胜过拘在女训底下唯唯诺诺,带累家族子孙。”
远的不说,单看文家,倾覆可不就是文太傅续弦纳色,却又变心将子孙扔给内宅里没有见识的继夫人,带累了家族还险些波及太子。
但这大逆不道的话兰时不好再说。
但陛下和太子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一处。
太子还好,不曾波动。
陛下心底却是一片唏嘘,也不由得细细推敲起太子与兰时的画来。
心内动摇,却向兰时问道:“你可知此事说来容易做来难,若真如你所说,允准女子出府入学,那学成之后又待如何?”
陛下并没有动气,立起眉眼,像个同晚辈闲聊的寻常长辈,再问:“男子入学,寒窗苦读,是为了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女子又当如何?”
兰时心里想得清楚,自然是男子如何,女子便如何,男子为官,女子亦可。
嘴上却道:“兹事体大,兰时不敢妄言,也想不出个妥善的主意来,才来请求陛下看此事是否可行。”
陛下初时是想说不可行,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可太子提到了皇后和文妃,兰时又话里话外点了文太傅。
便是九五之尊,泽被万民,也是会有亲疏远近,也到底是凡人,不被触动是不可能的。
陛下回过神来,看向从来脊背都挺得比文太傅笔直的杜太傅,单就忆起他家那个为国捐躯的女儿,也没法狠着心肠驳了杜太傅的请求。
陛下沉声道:“重卿以为如何?”
卫国公家里已经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女儿了,因此丝毫不避嫌地上前道:“臣附议。”
自家妹子的期盼,又不曾伤天害理,卫国公从来都只有支持没有反对的,才不在乎何人指责他偏私。
不亲亲人,难道要亲小人吗?
卫国公已然表态,那沈相只能持芴中立。
总得让百官各抒己见才好逐个击破,他是无利不起早,借着势越爬越高,家中也并无女儿。
可他还欠着一份情,不得不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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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朝议 ◇
◎ “臣以为不妥,若是女子皆迈出家门,不安于室,那我大凉如何繁衍生◎
“臣以为不妥, 若是女子皆迈出家门,不安于室, 那我大凉如何繁衍生息。”
末列的青衣小官揣摩着上峰的意思, 率先站出来打头阵。
太子殿下远远瞧了一眼,是文官阵营的,勉强能算到沈相一系, 三年外放, 才调进京来。
太子殿下记不清这人是在大理寺还是在六部中任职了。
此人出列,好像是一个信号, 百官接连站出来附议,青红紫几乎站得满满当当。
此时的党争界限,反倒没那么分明了, 无论从前是斗得多么你死我活,现在这群人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那便是将这异想天开的太傅,压制下去。
若是能惹盛怒将这老眼昏花的太傅赶出京去就更好了。
他以为他是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的韩文公①吗?
杜拂冲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行将就木,自是不需女子传宗接代, 才能说得这般轻松。
沈相看火候差不多, 也站出来,持芴请言,“陛下,若真如太傅所言,那女子该如何入学,又该如何赋官?男女之防究竟还防不防?那又该是如何授课?要知晓, 女子与男子本就天生差异, 女眷安于内宅, 于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官家女眷若真如贫户一般,出门谋业,岂不是家中人皆面上无光。”
紧跟在沈相后头的门下省侍中,趁着人多胆壮也说了句真心话。
他是十年寒窗苦读过来的,学过的道理便是男子为天,女子为地,男尊女卑。
太傅这话,实在恕他不能接受。
从杜太傅石破天惊,燃沸了朝堂这一锅死水,到卫国公表态,与群臣反对,纷纷站队,局势明晰,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在四下悄声议论时,苏岐鸣举着芴板,走上前来。
“大理寺苏岐鸣,赞同杜太傅之言,祈求陛下开女恩科,举女武试。”
苏岐鸣摘下官帽,散下一头青丝,抹掉了脸上可以深化假扮男子的妆容,坚定道:“苏凌渊孙女罪臣苏祁年,恳求陛下开女恩科,不使天下失怙女子求告无门以致万劫不复,也不令天资聪颖的女儿家明珠蒙尘。”
这变故一出,全场哗然。
苏祁年用自己死死守着的大秘密,将杜太傅从炙烤的架子上替了下来。
苏祈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腿一弯跪了下去。
“陛下,苏祁年自知罪犯欺君,死不足惜,但仍要直谏陛下,莫要使这世上再出另一个苏祁年。”
苏祁年手背贴着额头,直直磕头直直拜向天子。
耳边如何喧嚣,也全都与她无关。
今晨临近殿时,兰时装成内侍官的模样,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字条,上头写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七个字。
杜太傅才提出开女子学堂,她便明白该如何置之死地了。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女子就该安于内宅,相夫教子,她倒要看看,如今知晓了同僚中便有女子,被狠狠打了脸后是要如何众口铄金将她摁进泥土里的。
就算万劫不复,她今日也要搏出一个结果来。
沈相瞧着跪在地上的苏祁年,心口突突地厉害,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整条明都系在苏祁年身上,今日若是不能善了,它不光是保不住老师的子孙后代,还要失去那不孝子。
而跪下地上的苏祁年,虽是女子,却像极了他被迫害含冤而死的老师。
倒还真是承袭了苏门风骨,虽死不悔。
而这时,也有一人,自殿外信步走近,青袍白裙,是昨日得了陛下旨意还未昭告天下的北境将军姜兰时。
“北境军姜兰时,来与苏祁年同罚。”
兰时并未跪,只弯腰施礼。
沈相赶忙抓住了这个机会,抢在百官前问道:“小姜将军料敌先机,协助姜帅拿下突厥,何错可罚?”
“自是罚臣与苏卿,妄图以女子之身,平外敌,除朝堂弊病的自不量力之罪。”
兰时头上只别了支青玉簪子,瞧着既不华贵,也无气势。
说出话来却字句如刃,砍得人生疼。
几代将领都束手无策的边境大患,消弭于兰时入军后。
九年前与外敌暗通款曲,害北境军折损在永夜关的叛徒佞臣吴穆,是在苏祁年入大理寺后受审的。
此二女,的确是做到了许多男子都不曾做到的事。
利国利民。
文武百官气焰渐低,心思却一个赛一个地活泛起来,恨不得毕生的机灵都长在这时刻。
若是仅有一个苏祈年,他们有百重法子让她做过的种种都抵给欺君的罪名,还死有余辜。
可若是再添上一个姜兰时,许多话都得斟酌着能否出口。
且先不论姜兰时在北境事,是陛下默许的,她身后还站着太子殿下与卫国公两座山这事。
单说她连斩突厥皇室成员,安抚突厥旧臣,带突厥新王来京为质这事,放眼大凉,便没人能动她。
更何况,武将能引得陛下忌惮的事,此生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是女流,造反也无法为帝,再加上,她如今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早前太子殿下亲往北境和上元节圆夜图的事,在京城高门间,已经是个众所周知的默契了。
而且姜兰时若是成了太子妃,只会更方便陛下收拢北境兵权。
天家父子,绝不会允许姜兰时有一丁点儿闪失。
这一瞬,恨不得想透上下三代的文武百官,还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倒是兰时自己,朝百官递了台阶,“兰时此生志向是报国,不欲求什么封赏,为不负皇恩,兰时愿将陛下恩赏折半,一份求陛下宽恕苏家祈年的罪责,另一半,求陛下考虑太傅所求。”
不是答应太傅,而是考虑。
陛下也就在百官寂寂中允准了兰时的请求。
如今能将这颗种子种进百官心里,还能保着苏姐姐全身而退,兰时觉着她这官位抛出去实在划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