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起来还有一只以伽楠木做的笔筒,你若是喜欢的话,朕让他们找出来给你。”
这东西婉襄倒是能用得着,也当然不会同他客气。
托那拉氏和富察氏的福,婉襄只是搜集了一下定礼上所用的那些礼物的信息,如今便只剩下一百件不到的文物信息要采集了。
有时候也会觉得很恍惚,会想要慢下脚步。但每一次她望见雍正,都觉得自己加快速度是没有错的。
他说过,他爱她的。
每次想起来心里都暖融融,于如今已经不能再回到来处的她而言,这是最重要的事。
雍正忽而道:“今日去见了太妃,便没有什么事要同朕说么?”
婉襄不准备提太妃想要出宫的事,也不准备提裕妃想要让密太妃抚养小格格的事。
这样以来,便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她想了想,“今日嘉祥去宁寿宫小花园里玩了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
“我就想着,宁寿宫里其实住了许多太妃太嫔,她们年纪大了,腿脚多少有些不方便。”
“御花园对她们来说太远了,能不能让宫人们多在宁寿宫的花园里种些花,造些景出来,这样她们平日只在宁寿宫中游玩便好,也不必出门到远的地方去。”
“她们都是皇考的妃嫔,是当敬重关怀。”雍正略点了点头,便又问:“没有别的话说了么?”
还能说什么?
“嘉祥觉得裕妃娘娘送给密太妃和勤太妃的那些花糕太甜了,她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吃花糕了。”
雍正闻言便停下笔,忍不住笑起来,“这算得是什么事。”
他见婉襄不开口,便干脆自己开口,“朕还以为你要像裕妃一样开口向朕求情,让朕允许两位太妃出宫,去王府安养天年。”
既然他自己说了,婉襄也就不害怕提起了,“所以四哥为什么不允许呢?”
这两位太妃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
“有哪条宫规允许了?”
他很快反驳她,“皇考驾崩时,果亲王且不论,庄亲王年纪已经不算小了,且能掌管内务府之事,并不算是无知无能。”
“而密太妃和勤太妃那时其实已经不年轻了,皇考却仍然没有下旨允许她们出宫,这不就是要将她们留在宫中的意思?”
他是天子,更是自康熙手中接过皇位的,当然不能忤逆康熙的意思。
这道理其实婉襄也懂,但她总不能到两位太妃面前这样说话,便只好从她们的儿子身上找缘由。
“再者,宁寿宫本是太后居处。朕是天子,以孝治天下,皇额娘于朕登极未久之时薨逝,若是太妃们再跟着儿子出宫,朕又当孝敬谁,以谁为表率呢?”
他提起笔,蘸了蘸松花江石夔龙纹砚中的墨汁。
“裕妃不懂得这个道理,只盼着将来能舒舒服服地跟着儿子过日子,你不提起,想来是明白朕心的。”
可雍正又何尝明白裕妃的心思呢?
婉襄想起白日里,在繁花早已落尽的绛雪轩中,裕妃同她说的那些话。
爱上一个为太多人爱着的男子,为了保全自身,不得不一退再退,如何不可怜。
“裕妃娘娘其实同吴扎库福晋之间的关系并不大和睦,四哥也知道的,是因为夭折了的永锳的事。”
自从永锳夭折之后,裕妃开始更加迷信因果报应,再也没有做放印子钱这样的事。
“到那时与其搬出宫去,与和亲王一起居住,倒还不如在宫中日日悠闲自在。她只是常常去探望宁寿宫的太妃们,知道她们平日寂寞,难免觉得她们可怜。”
婉襄也不得不多说一句了,“太妃们已经为圣祖爷奉献了一生了。”
到老了,到死了还要成为新任皇帝尽孝的工具,孝道的象征。
这实在有些太不人道了。
可皇宫从来就不是什么讲道理,讲人权的地方,她怎么又忘了?
婉襄的话虽然没有说完,雍正当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反而是他的回答出乎婉襄意料。
“下次庄亲王与果亲王再提出这个要求,朕会好好考虑的。”
尽管雍正一朝就没有“而后”了。历史不可改变。
“朕打算月底还是回圆明园去,在圆明园中住得久了,回养心殿来反而不习惯。”
婉襄偷偷睨了他一眼,“才回宫没有多久,就又要去圆明园了。早知道便不让桃实把那些东西都收拾好带回来了。”
男人的心也是一日一变。
“这样委屈,好像那些东西都是你亲自打理的一样。嘉祥和弘曕在燕禧堂中居住未免狭窄,圆明园阿哥,就是应该回到圆明园中去。”
如雍正所言,其实如今再住在养心殿中,婉襄也觉得地方实在不够宽敞,不像是圆明园中的任何一处,两个孩子都可以肆意撒野。
弘曕也到了会跑会跳的年纪了,这几日在养心殿中都不太开心。
“我都听四哥的。”
雍正轻嗤了一声,没有再评论什么。
他又批阅了一会儿奏章,似是觉得身上酸疼,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而后以手指点着奏章上的文字,陷入沉思。
“各省盐政,关乎于国计民生,所以历年来朕谆谆嘱咐,要各官加意整理。而两淮监政之积弊,更在其余诸省之上。”
两淮管辖淮北、淮南盐政,其辖地广阔,产盐量又在清朝十一处产盐地中位居第一,拥有两江六省的销售份额。
但也因如此,盐政往往呼应不灵,故雍正九年开始,便令两江总督总理其事。
“盐法之行,必以缉私为首务。江西河南、有浙私芦私之侵越。而湖广之川私粤私。为害更甚。”
汉景帝时期,七国之乱的原因就是吴王刘濞看准了盐政之利,依托吴地东边漫长的海岸线发展盐业,并在国中修筑盐运河,积累了大量财富。
自此以后历代帝王都十分重视盐业之利,上千年封建统治,到清朝,皇帝当然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而盐利既如此巨大,历朝历代当然也都会有不法之徒想要与朝廷分一杯羹,他们的价格往往又比官盐便宜,这便是最令人头疼的事。
“虽则朕已于各处隘口设立巡官巡役,地方文武官员仍然不能倾力实行,往往避难趋易,结党营私。”
“使得立法虽严,邻私之肆行如故,乃至于两淮积引难销,害国伤民。”
“盐引”指的是向外人销售盐的许可证,自宋代开始便已实行,清代仍然延续下来。两淮私盐已经泛滥到官盐都很难卖出去的地步了。
“朕已经留心此事甚久,今亦晓谕湖广等省督抚勿失公心,以邻省之事为己事,同心协力,使得川粤浙芦之私盐不敢越界横行。”
一下子从宫廷琐事延伸到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雍正抬头时婉襄还来不及收回目光,便朝着他微笑了一下,而他也如是。
朦胧烛光之下,他一直安静地望着她,“婉襄,三月赏桃与四月流觞都画完了,待朕批复完奏章,便一同去欣赏吧。”
这两幅画其实已经送来许久了,只是雍正没有时间。
而此刻他分明在欣赏她的容颜,“回到圆明园中之后,朕让郎世宁过来,给我们都作一幅画。”
第255章 作画
京师十月干燥, 一连数日都是万里无云的天气,雍正便令郎世宁并如意馆中诸画师过来一起给宫中人画像。
后妃与福晋等皆有单人画像,画像皆要穿吉服, 众人四散于天然图画之中, 由画师作画。
雍正与婉襄一同在朗吟阁中,弘曕已经能走得很稳当, 每日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追嘉祥。
嘉祥倒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只喜欢和大孩子一起玩,姐弟俩往往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此时也是如此。
婉襄和雍正坐在一起,他们各自穿的倒都只是常服, 所绘的并非是要进宗庙的吉服像,只是家常赏玩的图画而已。
这也是婉襄第一次见到那位清廷最有名的画师郎世宁。
郎世宁是意大利米兰人, 在那个诞生了许多艺术家的国度, 他漂洋过海, 来到了仍然在封建皇权统治之下的中国。
与其他的清廷大臣一样,他身上穿的是清朝的官服。和其他人不同的只是他没有辫子,年近半百, 胡子已经花白了一半。
他作画时拿着的调色盘同欧洲流行的是一样的,盘中的颜料却或许都是中式的。
郎世宁在作画的时候也很少说话,偶尔皱眉, 仔细揣摩他们的神态。偶尔才会开口恭敬地提醒婉襄, 或是提醒雍正注意一些什么。
未来世界的科技太过发达,AI已经能够取代绝大部分的画手, 若是想要油画或是山水画质地的画像, 也可以直接用照片来转变。
所以婉襄其实是从没有被人这样画过像的, 不知道为何总是想笑,因此郎世宁提醒她的便常常是。
“谦嫔娘娘,请您略微收一收您的笑容。”
“谦嫔娘娘,微笑即可,否则肌肉的走向会不太美观。”
引得雍正连连侧目,嗔怪着问她:“这有什么可笑的。”
郎世宁为她解围,“大概是谦嫔娘娘觉得臣的中文口音十分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