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太妃以为婉襄便是此等性情,反而对她颇多怜爱,时常相让,请婉襄多吃一些。
一旁勤太妃忽而道:“吃了半辈子饽饽了,再吃这花糕,反而也有些不习惯。一年又一年,绿蕙,今年重阳,你们可登高了?”
裕妃回答她:“圆明园中哪有什么高山,不过是登了登园中的高楼而已。臣妾倒是最喜欢天然图画的竹薖楼,周边湖光山色,景致十分怡人。”
“说来果亲王还负责圆明园中官兵侍卫调动,待明年夏日里,真该请太妃们也去圆明园游览一番才是。”
密太妃看起来却兴致缺缺,“人老了,不喜欢到处走动了。也不像年轻时那样怕热,摆一座冰山便觉得正好。”
“那竹薖楼既然风光不错,想必要走许多路,哪里还能走得动呢?”
裕妃出言宽慰她,“太妃娘娘若是当真想要赏景,庄亲王那般孝顺,便是背,也背您上去了,那里用您自己走动呢?”
“说白了还是不想走动,不想去圆明园陪我们这些小辈罢了。太妃娘娘当真是小气。”
这话说得俏皮,活跃了两位太妃年华逝去,子孙又不得常相见的淡淡哀伤。
密太妃便道:“到底还是绿蕙这张嘴,叫人又恨,又哄得人高兴。皇上子嗣稀少,不比圣祖爷,果然你也是有福气的。”
“说来万岁爷虽好,但到底比不上骨肉至亲,总有疏忽的时候。两位王爷都早已开府,在朝堂上身居要职,其实也该将两位太妃接出宫去居住,像圣祖爷的宜妃、荣妃、惠妃她们一样。”
裕妃说完这句话,便微笑着望向婉襄,“谦嫔,你说是不是?”
婉襄还以为裕妃是忘记了,不是所有有子太妃都能和儿孙一起居住的这件事,没想到她今日和她一起到寿康宫来,却是为了这件事。
雍正年间,这两位太妃并没有能够出宫,即便到乾隆年间,也只允许她们岁时伏腊,令节寿辰之时在各自儿子的府邸之中小住一阵子。
哪里是婉襄能左右的。
裕妃将祸水东引,两位太妃都有些掩藏不了殷切,微笑着望着婉襄。
婉襄只当没有听懂裕妃的暗示,“圣祖爷崩逝,也有十来年了。自康熙六十一年起,两位太妃就都住在宁寿宫中,想必习惯了。”
“连夏日里去圆明园小住都不愿出门,更何况要到王爷们的府邸里长住呢?”
这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婉襄也不忍得。
“况两位王爷都是年富力强之时,正该为国家效力之时,也并没有太多时间居留府邸之中。王爷们都孝顺,若是太妃在王府中,定然要晨昏定省,否则岂不是失了礼数,要为言官攻讦。”
“万岁爷也是考量了这些,因此才没有请两位太妃出宫去居住的。”
做了母亲的女子,总是将儿女放在第一位考虑,两位太妃一听婉襄此言,方才活络的信息也就平息了些许,又让婉襄吃茶,将这件事揭过去不提。
反而是裕妃看起来仍有些不愉,低头喝茶,顺从两位太妃的意思,没有再提。
嘉祥老实得久了,此时就有些坐不住,又嫌弃太妃们的花糕太甜——年纪大了,味觉不太灵敏,因此口味总是较常人更重一些。
密太妃细心,重又让宫人们端了其他的糕点过来给嘉祥挑选,而后让宫人带着她去宁寿宫后的小花园玩耍。
这时候的花园不如乾隆时期华丽,不过也足以让嘉祥这样的小孩子感到新鲜了。
众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婉襄放下了茶盏,主动关心和亲王的那个女儿。
“小格格的身体好些了么?上次见过之后便时常挂念着,只是忙于收拾东西回到紫禁城来,因此没有相问。”
这是裕妃的心事,上一次朗吟阁其他人都没注意,婉襄却注意到了。
她要让密太妃来抚养小格格,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婉襄给她递了梯子。
“还是老样子,天气一冷,怕是更难捱了。阿玛诸事忙碌,额娘又不上心。”
“本宫到底是做玛嬷的,从前没将永锳管好,如今更没脸过问小格格的事——便是名字,也都还没有取好呢。”
密太妃和勤太妃年纪大了,更听不得这样的事。因涉及她们婆媳关系,也不好贸然开口多言。
婉襄便道:“若是小格格能养在宫中就好了……其实两位太妃平素都无事,若是吴扎库福晋府中事务繁杂,有些忙不过来,倒是不妨让两位太妃照顾。”
也许是因为乾隆刚刚登极,富察皇后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在雍正十三年八月以后到乾隆元年,兰牙迭也正是养在丧仪时没有许多事要做的勤太妃膝下的。
裕妃不意婉襄直接将这话说了出来,讶然了片刻,便以眼神探询密太妃的意思。
也许是宁寿宫中实在寂寞,虽有儿女,庄亲王和愉亲王也有儿女,却终归不能日日相见,密太妃当然是心动的。
但话语之中仍是要推辞,“哀家都老成这样了,如何还能照顾孩子。怕是没有精力照管,将来彼此麻烦。”
裕妃懂得她的意思,“那自然也不是此时就要让密太妃费心。总要孩子略大一些,能走会跑了才会送来,再者,也要问问万岁爷的意思的。”
这件事的确不急于一时,要到明年才能有眉目。
但裕妃做事也向来有些草蛇灰线的意思,彼此之间先通个气,到时候也好着手安排。
太妃们年老,到底精力不济,这般坐了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彼此告辞的时候。
出宁寿宫时裕妃走在前头,婉襄走出几步,忍不住停下来看了看宁寿宫辉煌的建筑。
檐廊柱枋间为镂空云龙套环,枋下云龙雀替,皆饰浑金,夕阳之下,无比堂皇富丽。
和困在其中的女人们一点都不一样。
“谦嫔。”
在上宫车之前,裕妃唤了婉襄一声。
她快步朝着她走过去,正欲上车,便听裕妃道:“婉襄,你以为本宫希望你向万岁爷进言允许太妃们出宫,是为了本宫自己么?”
婉襄停顿了片刻,在来时的位置坐好。
“娘娘是亲王之母,当遵循荣妃、惠妃、宜妃、定妃之例。”
裕妃大约也没料到乾隆不按常理出牌,只允许她遵从后来的密太妃之例,年节下出宫小住。
“小格格和吴扎库氏将来想必是相看两相厌,本宫终归是要出宫的,因此才要将小格格托付在宫里,或是其他的王府里。”
在王府里,当然又比宫人好。裕妃是拳拳为孙女考量之心。
“你方才在宁寿宫前驻足,难道你当真不怕将来走进这活死人墓中了却余生么?到时候本宫也会让弘昼进言帮你的。”
可惜她的结局是已经注定好的,她也早就同雍正说过,那时她会好好待在宫里,守着他们的回忆。
她没法答应裕妃任何,“嫔妾不觉得这是活死人墓,将来嫔妾也会好好地在宁寿宫中住下去。”
但此时为什么要考量这样的问题呢,她和雍正还有时间。
“本宫也不希望那一日到来,不管你信不信……”
裕妃从不愉之中解脱,陷入的是伤感,“一起去一趟绛雪轩吧,婉襄,本宫与你,许久没有独自长谈过了。”
第254章 盐务
“……其实几位太妃在嘉祥和弘曕出生的时候都有礼送来, 今日见了嘉祥,又再次给了见面礼。”
“密太妃送给嘉祥的荷包里装着的是一块伽楠香莲花带珠饰翠佩。”
伽楠香雕成的莲花上下都有珊瑚珠装饰,下部的珠络上还悬挂了两块翡翠, 形状为葫芦与鸣蝉, 婉襄倒不知这是何意。
沉香之中油性足,体质重而性懦者经过挑选加工之后即为伽楠香, 以其制作出来的首饰、佛珠等都带有淡而独特的芳香。
婉襄将它举起来闻了闻,“这味道当真好闻。”
伽楠香多产于东南亚佛国,因此常常与宗教联系在一起。
“朕有几串很好的伽楠香佛珠……”雍正在批阅奏章的间隙里抬头看了她一眼,转换了话音, “不过你又不信佛。”
信佛的人是雍正。
“勤太妃送给嘉祥的是一块翡翠子孙万代长方配佩。”
这翡翠应当属于干青种,浓绿悦目, 色纯正无邪,透明度不好。雕刻子孙万代纹, 葫芦、蔓与叶相互缠绕。
枝与蔓皆有连续不断之意, “蔓带”与“万代”音相同, 故古人以此寓意子孙万代,连绵不断。
这块玉佩以彩绳穿珍珠络结,上面还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红色碧玺, 色泽分明鲜艳。
古人倒是不避忌红配绿的搭配,并且也很会控制红与绿各自的饱和度,不会产生不和谐之感。
康熙所送, 子孙万代……意图也太明显了, 怪道没有装在荷包里,是直接拿给嘉祥的。
相比于勤太妃, 密太妃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难怪能为内宠颇多的康熙生下三个皇子, 除了早夭的那一个,另两个都得了亲王爵位。
不过这朝代,女子再聪明往往也不能有什么建树,似后宫女子,看起来地位崇高,到底还是要以生育来论英雄,不可谓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