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将她拉过来,递了一块撒了葡萄干的萨其马给她吃,而后道:“冬日里睡觉,与春、夏、秋有什么不同?嘉祥可听说过春眠、夏眠、秋眠?”
嘉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嘉祥听过春眠的。‘假归思晚沐,朝去恋春眠’。”
裕妃读的诗词并不多,平素也只爱看些世情小说,一时之间只觉得她机灵可爱,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胖脸。
“我们嘉祥真是聪明,你额娘也不知怎样教地你,到接秀山房去陪裕娘娘住几日好不好呀?”
嘉祥就笑着跑开了几步,从背后抱住了兰牙迭,伸出一只小胖手向着裕妃招了招。
“裕娘娘如果想念嘉祥,就到西峰秀色来探望嘉祥,最好带上萨其马。”
她一面说,表情变幻无数,那点子小算计全浮现在脸上,让人忍俊不禁。
裕妃便又站起来,把她从兰牙迭身后拽出来,抱在自己怀里,“给嘉祥五盒萨其马,去接秀山房住一晚,如何?”
嘉祥仍旧要跑,她性格好,即便是大人说了她不想要做的事,也不会着恼。
只觉得裕妃是逗着她玩,她也逗着裕妃玩,把刚刚裕妃给她的那块萨其马又递到了裕妃眼前,“裕娘娘吃。”
裕妃知道嘉祥不想去,大约也并非多么真心地想要嘉祥陪伴,也就作罢,“嘉祥自己吃吧,裕娘娘在这里呢,你额娘不敢说你的。”
嘉祥的牙齿早就全都长了出来,到七、八岁换牙还早,她可不想她日日都嚷着牙痛,因此十分克制她对甜食的摄入。
嘉祥闻言就望了婉襄一眼,“快吃吧,只是吃完之后要用青盐洗牙齿。”
她倒是还记得冬眠,是个有始有终的孩子,“所以到底什么才是冬眠?”
婉襄简单地回答她,“是一些动物不适应寒冷的天气,便在秋天的时候多吃些东西,储存食物。而后在冬日来临时在温暖的地方睡着,等到第二年春天再醒来。”
嘉祥似懂非懂,但没有再追问下去。
热闹完了这一出,大家仍然坐在一起,便继续说着一些闲话。
裕妃道:“苏完瓜尔佳福晋与乌苏侧福晋也是可怜,弘春这个郡王的位置还没捂热,便因为自己行事不谨为万岁爷削了爵。”
“男子自己不争气,反而连累家中女眷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前几日到本宫的接秀山房坐了坐,才关上殿门,两个人坐着就开始淌眼泪。”
“哎呀,宗室里的事,万岁爷哪里会听本宫的。更何况夺爵的理由是有理有据的,本宫又能如何?”
裕妃虽然抱怨,但婉襄知道,自小在京师小巷中,支撑家务的女子,的确也就是喜欢听这些闲话的,反正终日也是无事,聊以打发时间。
兆佳福晋素来公正平和,“苏完瓜尔佳福晋与乌苏侧福晋其实也到怡亲王府来过,为臣妾劝回去了。”
“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倒是没什么可有争议的。”驳了裕妃男子所为与女子无关的论调。
“但削爵乃是朝事,并非家氏,不要说我们这些女眷不能左右,便是万岁爷自己难道就可以?”
“王爵俸禄皆出于国库,而国库存银皆出于百姓。弘春自己不能实心为万岁爷,为百姓办事,收回王爵本也在情理之中,是天下人要他负责。”
这番话入情入理,两位富察氏脸上都有欣赏之色,也让婉襄想起了当年的和硕和惠公主。
到底是亲母女,即便和惠公主自小养在宫中,拳拳爱国为民之心本是一样的。
但裕妃显然就不是这样想的,她大约会觉得兆佳福晋太较真了些。
如此话不投机,婉襄连忙开始下一个话题,“前些日子听闻额驸身体不适,甚至于呕血,不知这几个月来可好些了么?”
兆佳福晋怎么说也是和惠公主额驸的亲岳母。
这个话题又让兆佳福晋叹息,“还是老样子,太医都说不大好。臣妾就是担心……”
担心的是谁,婉襄与富察氏都心知肚明。
裕妃便又向富察氏道:“王府里苏格格有孕,将要满三月了吧,她身体如何了?”
和亲王府里夭折了一个小阿哥,小格格身体又不好,裕妃大约也不会太乐见宝亲王府里一片和谐。
富察氏的回答面面俱到:“胎气倒是很稳定,她素来身体好,太医都说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只是……只是两日前晨起,用芭蕉油梳头,那发油里也不知被谁掺进了些桐油进去,搞得她好好的头发再梳不开,只能用剪刀剪去。”
“如今梳什么发式都不大方便,她到底年少爱俏,便也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出门去了。”
胎气无恙,是好事。又有芭蕉油杂桐油这样的事,让人烦恼。裕妃心中想必能够平衡些了。
“你们府邸里是有小鬼作怪的,一直都不安生。我们弘昼后院之中有大鬼镇着,从前是没出什么事,如今便又麻烦了。”
恰好乳娘将已经被哄睡着的小格格送了来,众人都压低了声音,让乳娘走了一圈,使众人都看了看她。
吴扎库氏的女儿如今也快要满百日了,分明是足月而生,看起来还是要比同月龄的孩子要小一些。
年纪太小了,看不出美丑,只觉得生得更像和亲王些,将来不至于倾国倾城,但也应当很是秀致。
只可惜父母缘薄。
众人都看过了,裕妃便让乳娘将她暂时抱到五福堂中去休息。
“孝敬皇后娘娘待宫中所有的孩子都很好,让乳娘抱着她去五福堂里站一站,求一求娘娘的保佑。”
裕妃对皇后,倒是从没有如对熹贵妃,对宁妃那样的恶意。
婉襄是在宁妃的葬礼之上才知道,在潜邸旧人眼中,宁妃究竟与已经薨逝多年的敦肃皇贵妃有多相像,多么的令她厌恶。
可就算是这样相像的一个人,在雍正面前究竟也什么都不再算是,他是真的放下了。
“本宫从前和宁寿宫的密太妃有些交情,彼此之间时有通信,本宫倒是觉得,若是这孩子能养在宁寿宫里,其实……”
没有什么人在听裕妃说话,她们都在怀念着,担心着自己在意的人事。
兆佳福晋也不忍见这孩子如此,一直到望不见乳娘的背影,才收回目光。
没人真心盼着孩子不好,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闷,兆佳福晋忽而又笑道:“说起来这朗吟阁,十几年前万岁爷还没有登极的时候便已经建好了。”
向婉襄继续道:“万岁爷为雍亲王时在朗吟阁有一副画像,谦嫔娘娘可曾见过?”
婉襄很快想起来是哪幅了,“万岁爷也就像咱们今日一样坐在阁中,戴帽子,着黄色的衣服。时节倒不大相同,那时芭蕉叶还绿着,想必是盛夏。”
那幅画和雍正的模样比后来的画都要更相似一些,但也并不十分写实。
兆佳福晋合掌笑起来,“正是盛夏,作画的那一日,臣妾同孝敬皇后都在场的。”
“那时候孝敬皇后带着弘晖,他不过才三岁大,臣妾就陪着她坐在那一边的亭子里望着万岁爷,觉得实在热得不得了。”
“娘娘却好似浑然未觉,目光始终都落在万岁爷身上……娘娘对万岁爷,当真是情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后消磨遗忘在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与失望之中。
这是婉襄从未知道的,孝敬皇后的另一面。几十年都过去了,恰又是一片晚云秋。
嘉祥在素纸上贴好了最后的一片树叶,兴奋地跑到婉襄身旁,“额娘额娘,来看嘉祥和兰牙迭贴的树叶画……”
第251章 爱你
“这是你的孝顺女儿今日用各色树叶贴好的, 特意说要送给你,猜一猜是什么?”
雍正惯例批阅奏章,接过来这张素纸, 目光还黏在奏章上。
婉襄又等了片刻, 雍正才缓缓地注视着嘉祥的“作品”,看了半日, 微微皱了眉,“这是……蛇?”
婉襄忍不住大笑起来,“什么蛇,四哥见过金黄色的蛇?这分明是龙, 都说了是送给您的呀。”
雍正便笑着轻哼了一声,“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这是龙的。哪有龙生得歪歪扭扭, 身体有粗有细的,连个龙角也没有, 别是条母龙吧?”
这是嘉祥用银杏叶、橡树叶、栾树叶等等金色树叶拼凑出来的一条龙。
小孩子的思维与行事并没有那么严谨, 有时候选用的树叶并不是一样大的, 所以才会有龙身粗粗细细的样子。
而嘉祥当然没有见过真龙——谁都没有见过,但她见过雍正龙袍上的纹样,所以知道一条龙不是笔直笔直的, 需要有弯度。
一不小心弯得太过,就成了这样。
婉襄越想越觉得好笑,“嘉祥今夜已经睡着了, 但她明日定然是要来找你, 问一问你喜欢不喜欢她的礼物的。到时四哥准备怎样说?”
雍正斜睨了她一眼,对她的取笑很不满意, “那自然是天上有地下无, 朕之最聪明灵巧的小公主送给朕最特别的礼物了。”
婉襄笑得更欢了, 几乎站不住,雍正有些恼怒起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让她坐在了他腿上。
这些年婉襄是越来越放肆的,即便听见笑声,也不会再有小顺子这样的愣头青不明所以地闯进来,所以他们不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