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她的意识逐渐浑浑噩噩,闭上双眼没一会儿便睡着了,陷入梦境中。脑中浮现出谢延卿坐在刑部大牢里,借着微弱的灯火看书的场景。
明明她没进去过刑部大牢,也明知道自己可能是在做梦,但她依旧恋恋不舍的看着梦境中自己眼前的谢延卿。
他穿着素衣,人因为风寒未愈再加上劳累瘦了许多,脸部的线条也硬朗了几分,但依旧带著书生气,沉稳温润,讲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
他的手指凉而苍白,看着毫无血色,她想上前握着自己手心里,好让他暖和起来。
面前的世界一阵摇晃,她听见一阵捏着嗓子的宣旨太监声音传到传到耳边,那人说言家意图谋反,罪不容诛,命令锦衣卫即刻将人尽数抓走,不容有遗漏。
转瞬间火光冲天,照亮了言府上的半边天空。
马蹄踏响声此起彼伏,绣春刀在火光的照射下冒着寒光,一众锦衣卫团团围住了院子。
四周哭喊声,求饶声混杂在一起,言云衿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妍妍!”
突然一个熟悉地声音透过烟雾传了过来,言云衿寻着声音望过去,借着火光看清了来人的那张脸。
他抬起头,隔着飘洒的烟灰神情紧张朝她伸出手。
霎时,周遭声响全都消失了。
“谢延卿!”
言云衿几乎是立刻朝他奔过去,扑进谢延卿怀中,把那些将要吞噬她困住她的前世记忆甩在身后。
谢延卿从牢房里出来,又折腾了一整天,此时很累本应合上眼皮就睡着的,可他睡不着。
羡云苑的屋子虽说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已经重新打理过,应当是言云衿迁就他的习惯,将寝殿装的很朴素,桌椅书案都是原来他用的惯的那些,同前世置办的精致奢华的寝殿完全不同。
一旁的挂衣架上,他青绿色的官服被人熨烫整洁的悬挂在正中央 ,房间里安神香的味道混杂着他手腕上的草药味,闻的谢延卿此时心里有些泛苦。
有那么一瞬间,谢延卿仿佛有一种错觉,他们之间还有好长的日子能携手度过。
她会每日变着花样的做些东西哄着他尝一尝,会替他熨烫官服早晚时分送他出门,接他回来,会一日三餐同他一起用饭。
而他,在这世上也有了一个能卸下一切疲惫与伪装,坦然相对的人,一个能承载孤身漂泊在外多年的灵魂的地方。
谢延卿抬起手,借着月光看了看手腕处缠着的有些滑稽扭曲的药包,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笑容。
过了今岁,就是咸宁四年。
他能安然无恙的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剩的不多了。
人必有一死,他不怕面对死亡,甚至在这之前死亡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
可时至今日他却再也不敢这样想了,谢延卿低头看见躺在他身侧的姑娘正睡得沉,双臂环抱着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风声响起,怀里的人突然颤抖了一下,谢延卿低头看过去见她眉头紧皱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抬手过去在她脊背上轻轻拍打安抚着,听见她轻声唤他,
“谢延卿!”
谢延卿应声道:“嗯,我在。”
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安抚道言云衿,但在得到他的回应后,言云衿紧皱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
活着的滋味,是真的很美好。
第二天,言云衿醒时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身侧的位置,刚一抬手便铺了个空。
她披衣起身,见谢延卿已经起来了,正站在窗前整理官服,看她出来,方才放下手朝她走过来。
言云衿拿起革带,上前两步替他戴好,双手环过他的腰身时,仿佛隔着衣服摸到了他如竹身一般的脊骨。
她没见过比他穿这身青色官服更好看的人,他身形挺拔,肩颈端正有着这衣服相衬,更精神了几分。
就是人太瘦了,宽大的袍服里显得空空荡荡
“夫君,你的病还没好,到了宫里记得按时吃饭累了就多休息一会儿。”
言云衿知道他是个忙起来什么都不顾的性子,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多嘱咐几句。
谢延卿整理好衣冠,朝她笑笑说:“好。”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议论
次日早朝结束后, 六科官员汇集到内阁朝房内,等候内阁当下主事内阁次辅曾阁老到来。
礼科给事中同其余同僚站在院前,抬眼时正好看见谢延卿穿着一身青绿色官服正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 一众官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同他保持着距离。
他身形虽瘦弱, 但肩颈挺直,孤身站在那颇有几分落寞的味道。
礼科给事中正了正衣冠,低眸小声对身边的人说道:“原本以为言阁老不在朝中, 吏部人手不足会从其他部调个可用之才过来, 没想到竟横空出世了个谢延卿。”
这人身边的同僚闻言应声道:“太后娘娘的授意么, 谁让人家寻了好靠山,做了太后娘娘的侄女婿呢。你看看,咱们在朝为官这么久了,又见到几个能安然无恙的从三法司走出来的人?”
“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看这谢延卿却是样样占了个全。之前一路巴结着司礼监的那些人, 还主动去内书堂给阉童教书,后又得到了言阁老和太后的看中, 娶了言家姑娘为妻。啧啧啧...也不知是羡慕人家运气好呢,还是手腕高呢。”
二人正窃窃私语, 嘀咕地起劲时,身后一位身着赤红色官服的身影逐渐走上前,在离二人不到两步的位置停下来, 微微咳了两声。
二人一同回头转身,见来人后皆是一愣。
“阁老...”
曾玉堂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给事中见状上前寒暄道:“这几日京城温度降得快, 听闻阁老你也感了风寒, 现下身子可是大好了?”
曾玉堂捋了捋胡须道:“小病, 喝了内廷分发的驱寒汤已经好了。”
人群中有人迎合道:“阁老身子骨健壮, 还能再为朝廷再填三十载青春啊!”
闻言,附近众官员都笑了起来。
曾玉堂挥了挥手说:“别拿老夫消遣了,人是不是差不多到齐了?”
内阁阁臣上前几步清点着人数,默默数好后道:“回阁老,好像还少几位。”
“哪几位?”
“刑部侍郎傅沉舟、大学士薛珩砚、还有...都察院右御史何光中。”
提起何光中的名字,众人面色皆是一顿眼神慌乱躲闪着。
曾玉堂沉默片刻说:“小薛和沉舟应当正在御书房同陛下商议江南水患一事,何御史那边可有派人过去催促?”
阁臣眉头紧锁吞吞吐吐道:“一早内阁议事的消息就传给了诸位大人,确保并无遗漏。何御史...何御史兴许是不想来吧。”
说起这位何御史,他们也不知道这人在闹什么脾气。
先前经吏部与皇帝商议后,以内阁人手短缺选拔贤能之才入内阁填补空缺时,吏部的谢延卿举荐了都察院右御史何光中。
在经过皇帝与内阁一众人表决后,朝廷的旨意下达至都察院,据说当时得到旨意的何光中显得十分兴奋。
古往今来内阁一直是众朝臣向往的地方,位极人臣不一定能入内阁,但入内阁的各个都是朝廷命官。
何御史当即领了牌子,去往御书房谢恩。初入内阁的前几天还同众阁臣表现的很是热络,可这股热乎劲没过半个月,就不知所踪了,如今更是连内阁议都不来参加。
跟在曾阁老身边的阁臣疑惑地问道:“进内阁一直以来不都是何御史的心愿吗,年前他还在陛下面前提起过此事,当时内阁人手充裕陛下还给拒绝了。”
给事中朝他挑了挑眉,小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当时内阁的情况能和现在一样吗,如今言阁老不在朝中,内阁的局势自然是不如何御史的意了。”
众人闻言,眼神不约而同的往一旁站着的谢延卿身上瞟,随即说道:“说起来还是得怪这谢延卿,人家何御史在都察院干的好好的非得提议将他调进内阁,这下好了何御史不愿意了连议会都不出席。”
“有什么不对吗?”
一旁半晌没作声的曾阁老突然开口道。
“朝中官员调任从始至终都并非吏部独断,当时拟定的人员名单递交给内阁时,诸位也都是一一过目全票通过的。官员任职已有半个月,各司其职政务做的井井有条,怎么,是在朝中待的时候久了,诸位也到了依靠虚无缥缈的流言蜚语来辨别是非的地步了?”
众人听了一番教训,惭愧的低下头应是。
六科中有人站出来问道:“可是阁老,先不说官员调动是否合情合理,可这事毕竟是谢延卿做出来的,他是太后娘娘带出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当前是看不出人手调动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可若放任他这般只手遮天下去日后保不准要出什么大乱子,更何况三法司查案还没查出结果,他尚不能摆脱这身嫌疑!”
这话说得颇为激愤,曾阁老身边的阁臣也有些听不下去,提声道:“大家同朝为官需知讲话要三思慎言,上有陛下英明神武,下有三法司和锦衣卫在侧。吏部政务繁忙若非尚书言阁老和左侍郎柳大人都不在京中,怎么会这么容易的将谢延卿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