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参考人数比起以往要多了许多, 臣见其中有好几位才华横溢的贡生,待到殿试过后陛下您可以亲自挑选一番,选几位可塑之才来培养。”
李昌烨点了点头,他刚登基不久,根基尚未稳。如今朝堂之上多的是攀附言氏一族之人,他想避开言阁老培养自己的人脉, 就必须亲自从这批贡生中入手, 以免他们最后成了言阅的门生, 受他差遣。
“这份名单送去给老师一份,叫他也帮朕参谋一下哪些是可用之才。”
祝英半晌没说话,李昌烨抬眸瞟了他一眼,随口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祝英躬身犹豫地说道:“按照惯例,呈给内阁诸位大人的名单将由司礼监掌印福公公负责,臣送过去,不合规矩了些。”
李昌烨眉头微皱,隆德帝在世时唯恐外戚和内阁分权,一手将司礼监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位。
他的亲信,司礼监掌印太监福公公也就成了当时手握重权之人,甚至一度凌驾于内阁之上。
李昌烨登基之后,大刀阔斧对司礼监进行改革,不仅削弱了司礼监的职权,还将亲信祝英提拔到限制福公公的位置。
这几年下来,他这个掌印不得皇帝重用,已经形同虚设。估计是自己也有所感受,整个人行事也低调下来。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身为司礼监中人就要遵守规矩。
祝英并不想因为受到皇帝重用而忘本,坏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李昌烨见状,摆摆手道:“也罢,那就让他去吧。”
然而谁也没想到,还未等到殿试到来,风雨便已经悄无声息的接近。
次日早朝,都察院左都御史崔进突然站出来,弹劾负责此次会试中的两位考官收受贿赂、泄露考题、徇私舞弊。一时间朝野上下众大臣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有几个胆子大的上前指责崔进空口无凭,造谣生事。然而崔进是个脾气倔的,当即就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了下来,用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察,还众贡生一个公道!
崔进所弹劾的两位考官皆是任职于翰林院,是言阁老的门生,他又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此事虽明面上同言阁老并无半分关系,可朝堂众人的眼睛还是纷纷望向了站在前排内阁首辅言阅。
整场闹剧中内阁次辅曾玉堂一言未发,他仔细打量着这群人时,眼神无意间同龙椅上的皇帝相碰。
师生二人对这熟悉地情景心照不宣,李昌烨并没有发怒,而是神色如常的下令派三法司共同彻查此事,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真相。
科举舞弊的消息一经传来,一时间整个京城流言四起,那些落榜的学子群起而奋之,纷纷聚集起来向朝廷讨要说法。
即便是朝廷派人下去安抚,也阻挡不了贡生恼羞成怒,他们不顾劝阻将事情越闹越大,甚至“同维持秩序的衙役起了冲突,很快场面乱作一团,更是发生了踩踏事件,造成好几名年纪小身体弱的人受伤。
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从北镇抚司出来办事时,恰巧看见这一幕。虽说这些事不归锦衣卫官,可他从这似曾相识的混乱的场面中敏锐的觉察到了微妙之处。
他揉了揉脖颈,没由的感到头疼。
还未等到他将此事告知李昌烨,有学生混乱之中撞到禁卫军的长刀之上,当场血溅三尺。
这一撞,撞破了其余学生的理智,众人纷纷奋起攻之,无奈禁卫军只好将闹事的学生先行关押拘禁。
中了榜的贡生和负责本次科举考试的翰林官员,正在接受三法司的追个调查,落榜的学生因为闹事被关押,整个京城陷入一片诡异的气氛当中。
得知消息的李昌烨气怒交加,因丈田令受阻碍一事,前任内阁首辅钟勉于朝堂之上撞柱而亡,以死明志。
后又因他登基后为了稳固根基,排除异己,将许多依附谢氏和言氏的官员加以打击,如此种种就已经让许许多多的文臣和读书人对他不满。
他登上皇位后的第一次会试,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稍有差池,只怕要让天下读书人彻底对他这个皇帝失望,对朝廷寒了心。
天子震怒,于次日早朝之上命令三法司尽快彻查此事。
彼时谢延卿看着翰林院中来来往往进出的三法司官员,以及被带走一直没能回来的同僚,隐隐嗅到了时机。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交易
酉时三刻, 谢延卿孤身一人在翰林院中,将这个月文华殿众皇室学子的课业详情记录完善后,准备收拾东西前去内阁寻言阁老。
此番担任科举主考官的十几名翰林官员, 尽数被三法司带去调查, 一时间偌大的翰林院变得格外冷清。
因着先前永州粮草案一事,此番他并没有被选为主考官员,而是同礼部官员一起负责会试的试卷封存整理等琐事。
他这个文华殿侍讲学士是言阁老举荐的, 今日是五月十五, 又是谢延卿应当向言阁老做汇报, 呈递文章的时候。
皇帝年轻,尚未有子嗣,又爱护一众年纪小的弟弟妹妹,故而对他们的学业方面看得格外重要,他与言阁老对此也都不敢马虎。
谢延卿到时, 言阁老站在廊下,面色平静辨不出悲喜, 正望着院中的百年银杏树出神。
这段时间朝野上下大小事接踵而至,言阁老同一众门生官员吃住在宫里已经一月有余, 此时这些人悉数被三法司带去问话,偌大的院子没了前几日忙碌的景象。
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身待看清来人后, 面上的神情有了一丝缓和。
“延卿来了。”
谢延卿走到他面前作揖道:“翰林院今日人手周转不开,这么晚过来打扰您,是延卿的不是。”
“无妨, 这几天三法司带着人进进出出, 的确耽搁了不少事情。”言阁老指了指殿内的方向, 说:“进屋坐, 我这儿有皇上近日新赏赐的好茶,正好你来了我叫人沏上一壶。”
谢延卿点点头,小步跟随着言阁老进了屋内。
待言阁老坐定后,谢延卿将手上的文册递到他面前,说:“这是上个月文华殿众皇室子弟的学业详情,还请您过目。”
“你办事我最是放心不过的...”言阁老伸手接过那厚厚的文册,看也没看便放置在桌案上,随即微笑着又说:“前段时间因着陈束办的蠢事将你牵扯其中,使得你没法担任科举考官,原本我还有些过意不去,但见今日之形势未尝又不是一件幸事。”
谢延卿谦和的笑了笑,避重就轻道:“陈束顽劣成性,不听您的规劝才有今日之祸,阁老您对他也已经仁至义尽。”
闻言,言阁老看向前方半晌没说话,他两鬓略微有些斑白,这段时间又忙于国事,在烛光的照耀下整个人显得比平常苍老了几分,但毕竟是百年世家的掌舵人,即使坐在那里依旧面色坚毅,气度非凡。
谢延卿端起茶盏轻尝了一下,入口清香雅致,正如言阁老所说是难得的好茶。
“近日我听内子提起,京郊祭祀那天是你救了小女一命。”
谢延卿缓缓将茶盏自嘴边放下,开口道:“当日有人趁着夜色行刺,宫人内侍乱作一团,臣也是从宴席上回来时,恰巧遇见了往南边营帐逃跑的言姑娘。”
言阁老目不斜视:“还好她是遇见了你,我家女儿自幼养在闺中没经历过什么磨难,遇见这种事势必是要受到惊吓,这不从京郊回来后就一直病着。”
闻言,谢延卿握茶盏的手顿了顿,犹豫着问道:“言姑娘...是从京郊回来以后就生病了吗?”
言阁老扭过头目光审视地看向他:“她什么时候病了,你不知道吗?”
“臣......”
谢延卿正欲开口,院外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
二人同时抬头望过去,借着点点月色,见一软轿停在大门外。
言阁老站起身,走到廊下朗声道:“何人来访。”
“咱家给言阁老请安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福安应声下轿,缓步走到院中央向言阁老行礼。
言阅道:“是福掌印啊,这么晚过来,是陛下有何指示吗?”
福掌印抬起头看向他说:“咱家今日来访,并非受陛下指示,是咱家自个有事同阁老您商议。”
言阁老看向站在石阶下的福掌印,见他排场十足,出个门也要七八个小太监跟随在身侧。
传言说此人六岁时便净了身入宫成了名小太监,建兴年间因为无意中打碎了贵妃的玉如意,差点被处死。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死里逃生,跑到了当时还是一个皇子的先皇隆德帝身边去,伺候隆德帝的饮食起居。
隆德帝登基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福安也成为了钟鼓司的主管,再到后来力压一众内书堂出身的太监成为司礼监掌印,手握天下大权。
当时的隆德帝为了牵制内阁和各大世家,将司礼监扶植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而这福安便一度成了顶峰权力的拥有者。
他掌管司礼监的这些年,培养出的亲信无数,满宫里的太监女使皆唤他一声老祖宗,内廷司一众人手调动,也需得得到他点头才能顺利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