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新帝登基后,大刀阔斧的对司礼监进行改革,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时至今日福安仍旧是能在内廷乃是朝野中插得上话的人。
言阅一向看不起阉党一派,也不屑与之来往,因而不明白这老太监今日过来找他有何事。
福掌印也没生气,他环顾院内四周笑着说:“这么晚了,阁老您不请咱家进去坐坐吗?”
言阅看向他,神色肃然道:“既是掌印亲自登门拜访,哪有不让进门的道理,请吧。”
福安跟在言阁老身后走进正堂内,身后跟随的小太监识趣的留在门外候着。
进屋后,言阅自顾自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不斜视道:“不知福掌印此番过来是有何事要说?”
福安看向一旁站着的谢延卿,目光闪烁,显得有些犹豫。
正当谢延卿想寻个借口离开时,听见言阁老说:“延卿是我的门生,也是小女未来的夫婿,不算外人,福掌印有话但说无妨。”
闻言,候在一侧的谢延卿微微有些愣神。
福安见此也不再拘谨,躬身站在言阁老面前笑叹道:“奴婢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因着科举一事,陛下命奴婢将此番入选的贡生名单交给内阁过目,奴婢斗胆记住了几个,派人过去查了查,这些贡生虽家世出身大不相同,但大多都是来自南方襄城一带。”
与言阁老独处时,他自称奴婢,可见将自己的身份放得极低。
言阁老手上的动作一顿,“你想说什么?”
“奴婢想说的是,既然是奴婢能查出来的,三法司也一样能。这事儿既然拖了这么久都没被发觉,想来是阁老您众位门生的功劳,尤其是都察院的何光中何大人在这之中鼎力相助。”
福安手指在书案上敲了几下,又说:“可是阁老您不想一想,虽说放了榜后有惹得一些落榜学生不满,可这事都都已经过去了,究竟是什么人能越过何大人将诉状送到左都御史崔大人面前,还制造了这样大的暴|乱?”
言阁老端着茶盏,缓慢的饮了一口,他神色如常,像是分毫都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就像福安所说的,这种事他都想想得到,自己身处其中又怎会不明白。
只不过如今他在朝中树敌过多,一时间无法分辨的出幕后之人是谁,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既然福掌印深夜拜访,必然是已经有了对策...”言阁老抬眼看向他,笑意不达眼底道:“你想说什么?或者...你是想要让我做什么?”
福安赔笑道:“阁老您也知道咱们这位新帝不比先帝那般念旧情,这几年无论是世家官员还是司礼监中人都没少受陛下针对,那永宁侯府谢家...不就是教训吗?”
言阁老看向院外,淡淡开口道:“伴君如伴虎,这是人之常情。”
“阁老教训的是,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处往低处流。可这水能屈身于低处,人心若是高了...就没那么容易下来了。”
福安看着堂内摆放的上等的青花瓷器,一字一句道:“永宁侯把持朝政这些年,无非是仗着祖上同太|祖皇帝打江山时立下的汗马功劳,妹妹是先帝发妻,庶长兄威远将军又执掌着战无不胜的谢家军。可他们都已经死啦,人死了生前的功名也就跟着散了,谁会一直记着顾着她们的面子啊!”
“但阁老您和他们不一样,这朝廷到了今日是离不开您的。您知人善用,如今放眼整个朝廷,内阁、翰林院、六部六科哪里没有您的门生?国库需要靠用您的人去周转银子、边关需要用您的人去打仗、皇上的一切行事都绕不开您呐!”
说着他走到谢延卿面前笑着说道:“您说咱家说的对吧,谢大人?”
谢延卿站在原地,礼貌的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没有接话。
福掌印笑了笑:“奴婢六岁那年因为家穷,净了身做了太监。可进了宫才发现,这皇城里的日子不比外头太平,奴婢就是奴婢,奴婢的命本就是不值钱的。那时候奴婢才明白一件事,这世间只有权力最得人心,有了权力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言阅神色肃然,毫不意外的问道:“所以,你是想同我达成什么交易?”
福安转过身,“同聪明人办事总是格外容易些...今时不同往日,奴婢如今已经不受新帝待见,而阁老您位极人臣,正是树大招风之时。”
“今日之事显然就是有人为了对付您而有意为之,奴婢不才,任职司礼监掌印这些年手上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倘若您愿意屈身提携奴婢一二,奴婢愿尽心尽力,日后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都听从您的差遣。”
作者有话说:
左都御史:简单理解就是都察院最大的官,其次是右御史。
第31章 羡云
言云衿被迫闷在房间里这几日, 接收外面的消息也变得困难起来,每日都是派白竹在外面打听好后回来将给她听。
白竹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拿着一个小本子一笔一画事无巨细的记录着, 奈何她没读过多久的书, 写的那些个鬼画符也只有自己看得懂。
这日晚膳后,白竹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回了寝殿,言云衿一脸疑惑地坐在床上, 将烛火拿的离自己近了些, 以为今日有大事发生, 一直盯着白竹手上的小本子看。
只见白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像是在确定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言云衿见状,笑着问道:“你在干嘛呢,出去当贼了不成?”
白竹凑近她耳边,笑着说道:“姑娘, 你猜我今日碰见谁了?”
言云衿摆弄着手中的小本子,翻来覆去的看了看, “还能有谁,你盯梢被谢延卿发现了?”
“真不愧是我家姑娘, 果然冰雪聪明!”
“快快快,你别恭维我了,你见到他了?他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有没有提到我?”
白竹点点头道:“那自然是有的,我今日从翰林院门前经过时,谢大人正好在院中晾晒一些旧书册, 兴许是这几天总见在门前经过, 就出来问我是不是姑娘你叫我过来了。嗯, 我还在纳闷, 谢大人是怎么认识我的。”
言云衿撇撇嘴,心想前世她出嫁后,白竹作为贴身丫鬟也跟着她住到了羡云苑,朝夕相对了那么久化成灰他都能认得你!
“然后呢,然后呢,你说什么了?”言云衿连忙催促到。
“我说我们姑娘病着,太后娘娘不许她出门,又着实想念谢大人想的紧,就让我每日替她来看看您。”
......
言云衿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你真就这么说的?”
白竹有些摸不清头脑,皱眉道:“对啊,不然呢,这不就是姑娘你交代我的吗?”
言云衿双手捂着逐渐发红的脸,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是丢人丢大了!
“哦对了姑娘,谢大人还叫我帮忙给您带了东西呢!”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包裹精致的小盒子。
言云衿最先拆开那封书信,她以为今日不见谢延卿应当是有话要对她说,结果打开之后却是轻飘飘的一张白纸。
正当她疑惑总不可能寄给她一封无字天书,打开对着的纸张,见里面夹着一枚海棠花风干后制作而成的精致书签。
言云衿猛然想起,当下已经是五月了,外面的海棠花到了开放的季节。从前在羡云苑,她总是喜欢坐在院子里那颗海棠花树下看书,喝茶。
然而这些,谢延卿都悄悄记得。
他知道她平素最爱海棠花,也知道自己不能出来走动,唯恐错过了着花开放的时候,便做了这样的书签来送给她。
她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被人惦记,无论何时都会是一件让人觉得幸福的事。
“他可还有嘱咐些什么?”言云衿问。
“有的,不过是嘱咐奴婢的,”白竹指着被言云衿放在床上的小盒子说:“谢大人说您身子弱,畏寒虽是春日了也要让您穿的保暖一些。还说这个东西务必要交代您的手上。”
闻言,言云衿连忙拿起那个被自己忽视的锦盒。
扯开上面的绳线,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崭新的钥匙。这钥匙她在熟悉不过,那是曾经被她收在房间里长达五年的,羡云苑房门的钥匙。
那日她多次想在他面前提起羡云苑,可话到了嘴边最终是没张这个口。谢延卿一向细心,想来是早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今日便将钥匙送到她手上,让她安心。
言云衿握着手里的钥匙,有些过意不去。
谢延卿这样的人,总是做得多说的少,又心细如发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
可他却总是独独忽略了自己。
白竹看向他手中的钥匙,不解的问道:“姑娘,这是哪里的钥匙,谢大人他是送了您一个房子吗?”
言云衿笑了笑,缓缓开口道:“谢大人啊...他是给了我一个家。”
*
又过了几日后,京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言云衿好话说了一堆,终于求得前来诊脉的御医在太后娘娘面前美言几句,这才有机会被允许偶尔出门走动。
她一早就打听好了今日谢延卿回去内书堂讲学,好不容易盼到了能出门的日子,言云衿连忙换上素净的衣服,给自己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