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此番有嫌疑在身的翰林院学士谢延卿同言阁老的女儿不久前刚刚议亲,他说什么恐有偏私之疑。
二来,武安侯绕开了都察院将陈束等人送进了刑部,如此,言阁老在都察院多年精心培养的人脉何光中就变得毫无用处。
武安侯心思缜密,想是得了他的授意,即使在场众人都知道有嫌疑在身的翰林学士谢延卿已经被请进刑部大牢喝茶,傅司兴在御前也没有提起此人半分。
曾玉堂察言观色,早就将一切看得透彻清晰。他知晓这事最终不过是武安侯和言阁老之间的矛盾纠纷,两个人各怀心思相互试探,比的就是各自的耐性。
言阁老若是想保住谢延卿,就不得不在此事上做出退步。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言阁老缓缓站起身道:“老臣以为,曾大人言之有理。此番武安侯得胜归来,将南萦逼退于东海一带,昨日内阁收到来信说南萦愿意撤军,以东海为界,以盟书为约,互不犯界,和平共处。臣以为,我朝已有强敌乃蛮族,与南萦修好,有助于减缓边防压力,于我朝而言利大于弊,故臣建议陛下允准。”
闻言李昌烨看向一旁坐着的傅见琛,道:“武安侯意下如何?”
傅见琛站起身先向李昌烨行了一礼,道:“两朝修好,社稷安康,臣绝对没有意见,不过毕竟我朝才是得胜的一方,且这一仗我军损失惨重,这求和的条件也需得我们来开才可。”
李昌烨点点头,“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你想要什么附加条件,尽管开口便是。”
“臣是武将,不可议论朝事,朝廷向南萦提出什么条件应由内阁和六部各位大人商议便是。臣此番是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傅见琛笑着看了言阁老一眼,那抹笑容不达眼底转瞬即逝,随即开口道:“就是不知言阁老能否同意。”
言阅面色隐隐阴暗,他开口道:“侯爷同陛下求恩典何需过问我的意见,真是折煞老朽了。”
傅见琛转身面向皇帝,拱手道:“我庆焰军驻扎于永州一带,此处多山路,兵马难行。且我朝军马向来稀缺,军马大多私马场培育后供给于兵部,再由兵部统一下放。不仅耗资巨大,且路途遥远多有不便。臣想请陛下恩典,在永州临近的襄城以朝廷名义开设跑马场,由庆焰军代为管理,如此一来能避免路途遥远造成军马损耗,也能训练出适合作战的优异战马。相关细务,臣预拟了一份,请陛下圣阅。”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一不胆战心惊。
襄城是言氏一族的发源地,这些年襄城的大小事宜也都牢牢地握在言阁老手心里,这在自己老家安营扎寨的事,搁谁身上都不可能愿意。
李昌烨示意内侍将奏报拿上来,一面扫阅,一面问道:“阁老您觉得呢?”
言阁老脸色愈发僵硬,良久后勉强笑道:“侯爷言之有理,不过战马是重要军资,从来都由兵部统一筹措调拨,朝廷若自设马场,由地方掌控恐怕不太合适吧。”
傅见琛摆摆手道:“阁老不必忧心,兵部可下放官员监察,若傅某有任何违背朝廷意愿之事,随时接受襄城提刑按察使司处置。”
闻言,曾玉堂看向李昌烨,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此事就按照侯爷说得去办吧,兵部工部协同处理。至于永州军粮案,三法司务必跟进,该抓的抓,该放的放。朕乏了,诸位爱卿没别的事可自行离开。”
皇帝端坐于上位将武安侯于言阁老的针锋相对看在眼里,他这话说得十分明了,点拨了二人的同时,也算保全了君臣之间的体面。
大殿中的人一一散去,武安侯心满意足的离开。
何光中见人走已经走光了,三步并作两步站到言阁老身旁,道:“老师他这是故意设套子让咱们钻!今日于襄城设跑马场,明日便能掌控全城,武安侯这是狼子野心呐!”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今日朝堂之上显然是他们事先串通好了的,若我不让出襄城,他们便会揪住陈束的事不放。总不能因为你带进来的竖子牵连到翰林院一众门生,牵连到谢延卿。”
何光中低头不言,这事儿终归还是他理亏,倘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现如今满宫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谢延卿是言阁老一早看中想让他做女婿,将来继承他衣钵的人。
况且谢延卿进士出身,任职翰林院侍讲学士,本就是将来入内阁做朝廷栋梁的大好人选。
言阁老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沉声道:“这世间之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坏就坏在这里……路还长,将来这朝局谁说了算,还未可知……”
*
言云衿在府中小住了三日,没先等到父亲回来,却先得到了谢延卿将从刑部放出来的消息。
这几日她跟着母亲卢氏耐心的学习了一番刺绣,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在布料上面绣上仙鹤和几根青竹。
在家的这段时间日子过的平静且安逸,她总是能想起初次见到谢延卿时,他身着一身素衣,肩颈端正,迎风而立时脊背笔直如同青竹。
临近完工时,她抽了时间去慧济寺找慧慈大师求得了平安符,将其妥善的放在荷包里。
得知谢延卿将从刑部出来的那一天,她兴高采烈地拿着绣好的荷包左看右看,最终灵机一动在最上方加了一朵小小的祥云图案。
头一次给心爱的人送这样直白的物件,言云衿不免有些紧张。她想赶在谢延卿回去之前,提前将荷包放在他的桌案上,等他回来自己发现。
念头一经产生,言云衿叫人套了车马不停蹄地往谢延卿在翰林院的住所赶。
所幸她到时,屋里还空无一人,她将荷包左摆右摆,换了好几个地方方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心口猛烈地跳动,她脚下的步子也迈的比平时快了些。
谁知刚从翰林院大院中出来时,迎面撞上了回来的谢延卿。
言云衿不由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她站稳身形看向谢延卿,几日不见他仿佛又清瘦了许多,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想来在刑部这几日没少受到折腾。
谢延卿目光半分不错的落在她脸上,想起屋里摆放的荷包,言云衿突然涌起一阵做贼心虚,此时也顾不得嘘寒问暖,就像赶紧从此处逃离。
她连忙扯出一个慌乱僵硬地微笑道:“那个...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不打扰你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她连忙转身,向反方向逃离。
谁知她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谢延卿在身后唤她,
“妍妍......”
言云衿听见他叫她的称呼后脚下步子一顿,她扭回头看见谢延卿还站在原地,眼神平静的看着她。
妍妍...他怎么会叫她妍妍呢?
上一世他知道这个称呼还是因为成亲后,自己远在外地的叔叔寄信给自己,谢延卿恰巧过来看了一眼。
当时他还对她说:“原来你的乳名叫妍妍,这两个字的确很衬你。”
从那以后,他每每看见她都会亲切的叫她妍妍。
这两个熟悉地字眼再次从谢延卿嘴里说出来时,言云衿感到着泪盈眶的同时,心中掀起巨浪。
她惊讶的看向谢延卿,他像是乏力又像是无奈极了,一字一句轻叹道:“妍妍,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庶吉士:通过科举考试中从二甲、三甲,选择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庶吉士一般为期三年,期间由翰林内经验丰富者为教习,授以各种知识。三年后,在下次会试前进行考核,称“散馆”。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授予翰林院检讨,正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他则被派往六部,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
简单概括一下这一段就是言阁老手下的人闯了祸,被武安侯抓到了言阁老的把柄,以此来要挟他答应在襄城修建跑马场。两个人之间的利益互换,武安侯想要跑马场,言阁老想保谢延卿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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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患难
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 唯独谢延卿看向她的眼神格外清晰。
他眸色很淡,看向她的眼神也是平静的。
她透着他的眼睛看见了自己此时此刻的倒影,拘谨迷茫, 惊慌失措, 和他的平静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方才一切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在他唤出她的乳名后破裂开,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言云衿。
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她前世的所作所为, 默默地看着这一世她寻着蹩脚的理由故意接近。
他待人彬彬有礼, 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因为什么事而生气发火, 可就是这样好的人,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在他的痛处走来走去。
想到这里,言云衿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起,那种窒息的痛苦疼的她无法呼吸,仿佛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她颤抖地开口, 目光紧盯着谢延卿问道:“所以...你也一样是都记得的......”
谢延卿在她的注视下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