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见琛没看她,自顾自的伸手整理了几下朝服的衣袖,他身强体壮,站在她面前遮住了身后的全部日光。
“本侯远在永州时,听说有人因我受伤不能返京一事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这不就一刻都不敢耽误的赶回来了吗?”
内书堂院中古树的枯枝掉落了一根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敲击声,言云衿顺势往那边看了一眼,像是没把他戏谑的话放在心上。
“的确如此......”
傅见琛抬头看向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侯爷玉树临风,英勇非凡,不知是多少京城女眷的春闺梦里人,想是这思念有声,震耳欲聋才保您平安无恙,将您从千里之外唤了回来。”
言云衿没等他再说话便行了女礼,冲内书堂的几个小孩挥手告别后,道:“云衿还有人要急着去寻,便不打扰侯爷一一入佳人美梦了。”
说完她没再理会旁人,抬腿朝着宫门方向走,就在这时她听见傅见琛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想找那个学士?你见不到他。”
言云衿脚步顿在原地,她扭过头看向傅见琛。
“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言云衿看见内书堂门口站着地两个幼童收敛了神色,见她地目光看过来,为首的那个小孩那个目光躲闪,像是有些犹豫。
“先生说...不想让言姐姐知道......”
言云衿如有所感,试探地问:“是不是你们先生根本没有出宫?”
幼童齐刷刷的点了点头。
“今日午时,先是司礼监的秉笔祝厂臣过来请的,之后刑部的人也过来了,两边商议过后刑部那边把先生带走了。先生说,此事先不要让您知晓......”
“刑部?刑部的人为何会来找你们先生?”
幼童摇了摇头,“奴婢们不知,只是依稀听见什么‘买官’,‘调动’的字眼......”
“让我来告诉你,”傅见琛回头:“年前送往永州的那批粮草出现了问题,新粮掺杂霉粮,前线的将士们吃坏了身体,又赶上敌军入侵。虽说此战大获全胜,但我庆焰军将士死伤无数,这笔帐傅某势必要和朝廷算个清楚。”
见他神情并不像在说假话,言云衿听的云里雾里,她愣在原地,像是没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
“所以,粮草霉变导致前线将士们伤亡惨重,这才是侯爷迟迟未能返京的真正原因?可这同谢延卿有何干系?”
傅见琛倏地逼近一步,游刃有余地说:“当然有关系,负责此次永州粮草调动的户部官员是经翰林院考核出来的庶吉士,而当时予他结业,举荐他任职户部员外郎的人就是谢延卿。”
言云衿心口一紧,谢延卿根本不是徇私舞弊之人,更何况他人微言轻,根本不可能在官员调动一事上插上话。
她隐隐发觉此事尚有蹊跷,某一个猜想此时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
她的父亲言阅言阁老,如今在朝中任职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凡朝中大小官员人事调动无一不经过吏部签字批准,或许,谢延卿此番行事是得到了他父亲的授意。
今日是咸宁三年三月十五,上一世这个时候应当是她与谢延卿已经成亲一月有余。
言云衿努力的回想着自己前世对这一件事件的了解,可当时的她自己还并未把谢延卿放在心上,只是依稀记得前世刚成亲不久,她正在院中摆弄花草之时,谢延卿曾寻人传话给她,说临时要出趟远门,三五日方能回来。
他不在,她乐得自在,并没有关心他究竟去了哪里。
只记得后来谢延卿回来时神色苍白,经过他书房时还隐隐看见桌案上摆放的带血布料。
问他,他也只是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什么人能好好走路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言云衿感到有些诧异,但也没有深究。
如今想来那段时间里,他多半是在刑部接受了审讯。
他背上被廷杖打的旧伤还没有痊愈,又要再添新伤。
言云衿想到这里,心脏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分疼痛,痛的她身形恍惚了一下,靠着墙壁方才站得稳。
她这一晃动,身边的人皆是一惊,纷纷下意识地伸手上前想扶住她。
一旁的幼童见状抢先过来扶了她一把,问道:“言姐姐,你没事吧?”
傅见琛收回了右手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像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没事。”她松开一只手冲幼童摆了摆,“我缓一下就好。”
幼童见她这副摸样又细心地安慰道,“先生是自愿跟着刑部的人走的,不过先生跟我们说他没事,几日后就回来,不会耽误我们的课业,先生向来言出必行,他说很快回来那就是很快就能回来,言姐姐不必太过忧心。”
言云衿岂止是担心,如果不是她拥有前世的记忆,见了解谢延卿看似弱不禁风的文人皮囊下的那一把潇潇君子骨,见识过他毅然决然奔赴黄泉的决心,她也可能和这群天真无邪的孩童们一样,在院子中静静的等候他们的先生回来。
她靠着墙壁缓了许久,方才将这股疼痛忍了过去。抬眼时,见傅见琛眼神中的深意变化莫测,像是惊讶,又像是狐疑。
先前她心急屡次故意制造偶遇去接近谢延卿,但他待她都是那般礼貌疏离,若不是知晓前世他一早对自己的爱意,言云衿还真的不知道要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放弃。
现如今她转变策略,放慢脚步一点点向他靠近。她以为那件被修复好的耳坠是他接纳她,也好好爱惜自己的开始,未曾想一转眼他又将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此时此刻,言云衿不得不承认她对谢延卿这个人,对他做出的事感到恐慌和后怕。
他总是这样,前一秒让人觉得安静平和,如沐春风,下一秒就能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她不知道现在的谢延卿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她的,甚至自己也摸不清该如何向他靠近,那些不能言语的情绪在胸口堵了太久,突然爆发时疼得她不能自已。
缓和过来以后,言云衿接过幼童递来地帕子轻轻地擦拭了下额头上地冷汗,她不敢多留,很多事情还需要她尽快去她父亲问清楚,妥善处理。
匆匆行了礼,她转身正欲打算离开时,听见面前地武安侯开口道,
“一个声名狼藉的穷学士,值得你这般在意?”
作者有话说:
知道大家急着看女鹅和女婿和好,最近正在努力码字准备万字大肥章啦,会多码一点让大家一次看个爽的!
第24章 奸佞
言云衿回慈宁宫同姑母打过招呼后,马不停蹄地派人套了车,带着白竹一起往言府赶。
她对谢延卿前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些,很多事情想一一弄清楚就绕不开她的父亲,当朝内阁首辅言阅。
武安侯此番是有备而来,他将种种证据罗列地十分清楚,绕开了都察院直接将人送进了刑部。
刑部尚书傅司兴同他有远亲,又是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性子,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事由他处理,谢延卿少不了要挨过几番审讯。
回来的路上她派人打探清楚,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一众官员联合调查,发现的确如武安侯说的那般,此番由户部送往永州军营的第三批粮草出现霉变,导致前线的将士们吃坏了身体。
这一战虽是大获全胜,但一众将士伤亡惨重。
负责此次永州军粮筹备的户部员外郎陈束,已经暂时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而这位刚上任没多久,叫做陈束的人当初就是通过翰林院考核,在被谢延卿给予合格后,方才由吏部调派盖章授予的户部员外郎一职。
而三法司经过初步调查发现此人在这之前,于翰林院的每一项考核中都达不到结业的标准,故而谢延卿在其中的嫌疑格外令人重视。
马车抵达言府时,听门外前来迎接地小厮说起言阁老此时正在朝中议事,不知多久方能回来。
夫人带着言小少爷出门拜访亲友,须得晚膳时分才能到家。
偌大的府里一个亲属都不在,言云衿努力将自己胸口处地燃着地那股焦躁地火气压下去,她带着简易的包裹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窗下翻看自己的草稿纸,试图将前世的记忆贯通起来重新思考。
对于谢延卿的一生来说,隆德十七年是个重要的分水岭。
他虽没有出生于世家旺族,有家势相助。但他天赋过人,年幼时便是永州城百姓家喻户晓的“小先生”,常常帮助邻里年纪小的孩童讲解书中难懂的知识。
后来他母亲病逝,他守孝结束后只身前来京城考取功名,入麓安书院觅得良师益友。
受钟阁老得影响,他致力于打破朝廷世家垄断得局面,为天下寒门学子谋出路,对四方黎民百姓抱有悲悯之心。
如果不是言云衿活到了皇帝为他洗清冤屈,亲提“廉正”二字得那一天,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深受百姓敬仰的谢学士后来为什么在麓安惨案发生后,会一改前态,迅速攀附权贵、与人结党、攘权夺利,成为当时文武百官唾骂的“反臣”,“奸佞”。
前世,谢延卿重返京城初入朝堂时,投身于言阁老门下,他为人看起来无欲无求,做事又极为踏实本分,很快就成了她父亲的心腹。